第六章 单骑出山(1 / 1)

高方素与留下的头人们一起吃了晚饭,并特意向高彦旺问了他父亲的伤情,得知并无大碍,略觉放心。高方素送走各部头人,回到内宅,夜已深沉。夫人伏侍他睡下,然后又替他收拾行囊器械,一夜无话。

晨曦未启,天地尚且朦胧。

高方素翻身起来,见凤仪夫人双眼红肿地坐在地铺上发呆,知道她一夜没睡,显然是不放心他一个人下山。

他上前好言抚慰,叮嘱夫人道:“我下山后,你立刻率领大寨人马,前往南涧山口接应高彦忠头人。那里是官军进犯无量山的必经之路,此地若失,高氏领地再难保全。切记,如果官军来犯,一定不要冒然出击,以守为上!”

高夫人含泪应允,道:“老公你每次出门,我怎敢大意?只盼你此去千万小心,平安归来!”

高方素道声:“知道了,你不必担心。”

门外乌龙驹思驰若渴,不停地蹄踏嘶鸣。

高方素背了行囊,大步出了官衙前院,翻身上马,打了一声唿哨,乌龙驹如同黑色闪电,飞出大寨,向山下驰骋。

高夫人听那马蹄声渐渐消失,耳畔只剩忽远忽近的林海涛声,不由怅然若失,一种悲怆涌上心头,大声唱起一首流传在民间的英雄赞歌:

“山上青松高万丈,不怕雨雪和风霜,恶风吹过树头上,钢筋铁骨难损伤。白蛮男儿胆儿壮,不怕山高路远水又长。脚踏江河千重浪,斩妖除魔得胜仗。阿妹阿哥情意长,阿哥远行阿妹想,远山远水难阻挡,完成夙愿早归乡!”

歌声悠扬婉转,从山顶飘下来,传到高方素的耳朵里,他不由放缓坐骑,凝神聆听,心神激荡,万般感怀。当歌声停歇,他刚要快马加鞭赶路,突然从前面崖壁上跳下一个人来,抓住了马缰。

高方素见是长子方因,急忙稳住坐骑,喝道:“你不在寨子,为何在此玩耍?”

方因抓着马缰不松手,哀求道:“阿爹下山干大事,应该带着孩儿同去。求您了,也带孩儿去吧?”

“胡闹!”高方素厉色训斥,“你年纪还小,外面那能随便去得?快回去!”

方因倔强地高声道:“我已经不小了,苦禅佛爷都说我已经长成大人了。那天你俩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那么危险的地方怎让阿爹一个人去冒险,孩儿不放心!”

高方素心里一暖,和颜道:“既然你知道也好!现在咱们这里也是危机四伏,敌人随时可能进犯。山寨安危更为重要,你立刻回大寨去,协助你娘严守寨门,休要懈怠。”说着,抓着高方因的衣领往旁边一丢,夺路而去。

方因无奈,只好悻悻回山寨去了。

高方素下了无量山,一路驰骋北上,用了一天时间就到了高氏领地东北边界。他一进拉南涧山口的村寨,便看见有几座屋舍被烧得剩下残橼断壁。策马向里走,一群衣不蔽体的孩子从街巷跑出来,都认得他是谁,欢天喜地跟在后面大喊大叫:“大头人来了,大头人老爷来了!”

寨民听见喊声,都涌出破旧的石头屋子,匍匐跪地迎接。高方素一面扬手让他们起来,一面马不停蹄地赶往头人高彦忠家。寨民们都像看到了救星一般欢呼着起身,尾随在乌龙驹的后面。

村寨的头人高彦忠闻报,由仆人搀扶着出门迎接。他一看见高方素,便孩子般大哭起来:“大头人,您好长时间不来,我高彦忠都快委屈死了。这突然来了,也没准备好酒好菜,请您宽恕吧!”

“我来就是为了你的酒菜吗?”高方素严肃地反问一句,又关切地打问道:“听说你被打伤了,我来看看,要紧吗!”

高彦忠是个壮年汉子,左脸颊上有一条刀疤,那是他追随高方素出生入死留下的标记。左额头上却多了一道青肿的伤痕,一条腿缠着布条,上面渗出殷红的血迹。他用手抚摸着额头的伤痕,咬着牙地说道:“我的老爷啊,我的伤不算啥。你看看,看看吧,看你的百姓还不如牲口哩!”

“到底怎么回事?”高方素翻身下马,扶着高彦忠在楼梯上坐下。

高彦忠气愤地说:“前些天苦禅大师要去见您,路过我这里时住了一宿。告诉我说官兵可能来滋扰。我还没当回事,谁知果然来了一队官军,说是要征讨滇东叛贼,前来征收粮草和兵役。我还没说上口,就挨了一冷鞭,又被砍了一刀,真他娘的狠,感情是下死手哩。那伙官贼在村里见人就抓,见粮就抢。离去时还限我们三天内上缴一千石粮食,否则就来烧村寨。属下正要派人向您报知此事,您的信使就来了。属下这腿骑不得马,就让我那小子替我去开会。这不,高彦旺回来传达了您的命令。太好了,官家欺负咱们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反他娘的了,让狗日的杨干贞也知道咱们的厉害!”

高方素知道高彦忠的忠勇和血性,拍拍他的肩,说道:“你先好好养伤吧,从现在起,咱们跟当今杨干贞势不两立了。哦,现在寨子里还有多少人?”

“没剩多少人了!”高彦忠愤然道,“大部分年轻人都被抓了壮丁,只有少数年轻人都逃到山里去了,就剩下这些老弱病残了。我已经让高彦旺到山里去召集逃脱的人了。但敌人毕竟势大,我担心下回官贼再来,这里恐怕很难抵挡。请大头人示下,我们该怎么办?”

聚集而来的几百个老弱寨民群情激愤,振臂高呼:“请大头人明示?”

高方素道:“各家听从彦忠的号令,马上唤回逃到山里的青壮子弟,准备武器,组成队伍,加紧操练。这里是高氏的第一门户,是首当其冲之地,关系到我们整个领地的安危。我的夫人凤仪不日就率领大寨人马前来接应,在这里建起御敌防线,准备与官军展开大战。”

“好!我们愿听从大头人和夫人的差遣,与官贼决一死战!”寨民们都受够了官家欺压,听见自己的头人号召反抗,无不遵从,纷纷振臂高呼,同仇敌忾。

高彦忠一手抵在胸脯上,一手抓着儿子高彦旺的胳膊,说道:“大头人啊,我等您这话好久了。我父子愿意跟着大头人干,绝不后退。”

“好兄弟!”高方素感慨道,“我原以为隐居山林就可以躲开乱世纷争,没想到事与愿违,不得不再次应对战火。不过,以我们的力量薄弱,还不足以战胜官兵。所以,我这次下山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办,你一定要在我回来前,守好此地,不能再让官贼轻易入侵领地!”

“遵命。”高彦忠昂然领命,又问道:“大头人要去哪里?”

“事关机密,休要多问。我这就离去,不要对任何人说我的行踪。”高方素低声对高彦忠吩咐两句,就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高彦忠怔怔地看着大头人的背影,啧啧赞叹道:“咱们的大头人做啥事都雷厉风行,毫不犹豫,一点都不变!”

高彦旺却笑道:“可是你们马上就要老了,再过十几年,该是我们的天下了!”

高彦忠扬手就给儿子一个巴掌,说道:“谁老了?老子还年轻哩。靠你们这些小崽子,啥时候才能天下太平?”

“阿爸小看人,小看人!哼,看着吧,迟早会的——”高彦旺捂着火辣辣疼的脸庞,依旧嘴硬。高彦忠大怒,又要打他。高彦旺一扭身躲开,一溜烟跑了。

高方素一路上贪程疾行,不觉天色垂暮时分,看见残阳隐辉,山嶂横列,荒野漠漠,寥无人烟。由于南疆地广人稀,有时候百里不见村寨,所以,高方素对眼前景象习以为常,便寻一处背风洼地,捡些干柴禾燃起火堆,又给乌龙驹松缰解鞍,任由它觅草果腹。他从背囊里掏出一节青竹筒,放到篝火上边转边烤,不一会儿便散发出饭食的清香。他拔出匕首,将竹筒破开,里面露出雪白的糯米和碧绿蚕豆混合成的饭,里面还夹着肥美的腊肉。

他会心一笑,暗暗感激夫人的细心和体贴,用竹勺舀着饭慢慢享用,一面凝神思索这次冒险计划,竟然越想越迷茫,心里有些忐忑起来,觉得自己这样一无所知地前去救人,的确有些鲁莽。万一救不出人来,害了自己性命不说,若赔上段思平的性命,岂不惹人嗤笑,遭人唾骂?但是,他又转眼一想,既然答应了苦禅,就必须冒死前往,做到不成功便成仁,何必思前顾后,意志动摇呢?这样一想,心里又无畏起来,大口咀嚼着香糯的竹筒饭,望着熊熊火堆,考虑下一步行动。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时,忽然听得身后传来“簌簌沙沙”的声响。凭他明锐的听力,觉察到有人悄悄靠近了自己。他猛地从火堆里抄起一根烧的正旺的木棒,向后击去。只听“哎哟!”一声大叫,有人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高方素毫不迟缓,擎出宝剑,迅速跃起,只扑那人。

那人见他身形如风,惊呼道:“赶快下……”手字还未出口,就被高方素一剑结果了性命。

高方素刚从死尸上拔出宝剑,就听利器破空的声音从四面袭来。他何等机警,就势倒地一滚,几支弩箭贴身射过。紧跟着,只见四面刀光闪动,有许多黑影向他围拢过来。

高方素毫无畏惧,舞动宝剑相迎。只见他手中玉龙玄铁剑在火光照映下,泛出紫红色的光亮,舞起来好像火轮飞转,金风飕飕。只听叮当一阵乱响,三四个敌人中剑倒地毙命。剩下的一个人右臂负伤,弃了兵刃奔逃。

高方素飞赶上去一脚踢倒刺客,将其提到火堆旁,用脚踩住,喝道:“尔等何人?胆敢行刺老爷!”

那人正痛苦地捂着被刺伤的胳膊,哀求道:“老爷饶命。小的,小的是刑罚部的公差。小的,小的受上命差遣,身不由己,求老爷饶命!”

“刑罚部的公差?”高方素一惊,喝问道:“你们到此何干?”

那人抹了一把涕泪,指天道:“小人对天发过誓,不得透露内情。请老爷开恩!”

高方素手中冰冷的玉龙铉铁剑在他的胸口一抵,怒道:“若想活命,就快说实话,不然我一剑刺穿你的胸膛!”

那人胳膊上的伤火辣辣的剧痛,又感觉到锐利的剑锋透出的寒气直透肌肤,顿时魂飞胆丧,招供道:“小人们奉刑罚部的密令,前来打探无量山的动静。见老爷单骑独行至此,小的们便想拿下你询问,没想到老爷如此神勇!”

高方素继续追问道:“刑罚部只派你们这几个狗才吗?”

那人见高方素的目光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像寒星一样。便不敢隐瞒,如实相告:“刑罚部总共派出九队人马,每队九人,分别前往各地监视。我们一队共九个人,四个人已经潜入高氏领地,我们五个人在此守候,再无其他人。”

高方素暗暗一惊,收起宝剑,坦然道:“我乃高氏大头人高方素,念你还算老实,就饶你一命,去吧!”

那人一听此人就是威名远扬的武诸葛高方素,不由大惊,爬起身来,跌跌撞撞地跑出几步,伤口的毒性发作,就倒在地上抽搐而亡。

高放素看了看手中的玉龙玄铁剑,上面兀自闪烁着紫红色的光晕,不由暗暗惊骇。

此时,篝火已灭,四野如漆,唯有低垂的天幕上星辰闪耀,一弯弦月点缀其中,光华微弱昏暗。四处弥漫的血腥气引来了山里的野狼,四处传来一阵阵嚎叫,此起彼伏,绵绵不绝。

他知道此地不可久留,决定立刻摸黑赶路,希望能尽快找到自己的老朋友——著名的能工巧匠郑择先。只要找到郑择先,并得到他的指点,那么进入囚龙殿就易如反掌了。

他还剑入鞘,观察天象,在地上摆了根树枝指向北斗星,然后又对着月亮方向摆了根树枝,推算一下,便找准了前行的方向。

于是,他站起身打了个唿哨。

正在不远处啃食青草的乌龙驹闻声,也长嘶一声,扬踢奔驰过来。高方素上好缰鞍,收拾好行囊,然后翻身上马,拍了拍马脖,说道:“乌龙,跑起来吧!驾——”

乌龙驹兴奋地长嘶一声,四蹄腾空,飞奔向夜色笼罩的荒野。

欲知后续精彩故事,请继续阅读下一章。

注解:

1、苦禅与高方素的盟约:这个盟约几乎决定了以后大理国的政权特点,那就是大理国建立后,高氏成为左右国家命运的绝对力量,以至于高氏几乎掌控了大理的国政。

2、刑罚部:南诏时期主管狱讼刑审的机构,类似于刑部。

3、关于南诏、大理国时期白族父子姓名相承的习俗:这是当时家族血脉相承的一种风俗,往往是父子姓名一字相承,如高方素之子叫高方因、高方果;段思平之子叫段思英等等。这与中原习俗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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