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天罡宗地界时，日头已爬到半空。
山间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却吹不散两人间的沉闷。沈清辞一路都没说话，只低头攥着那枚玉佩，指节泛白，月白锦袍上沾着的尘土和血迹格外刺眼。他平日里总爱挺直腰杆，此刻却微微佝偻着，像株被暴雨打蔫的禾苗。
凌玥走在他身侧，能听到他压抑的呼吸声。后腰的伤口被刚才的狂奔牵扯，又开始隐隐作痛，每走一步都像有小刀子在割肉。她看了眼沈清辞，终究还是没忍住：“先找处地方歇歇吧。”
沈清辞没应声，脚步却慢了下来。
前方路边有块平滑的青石，凌玥扶着岩壁慢慢坐下，刚想喘口气，就见沈清辞忽然蹲在地上，双手捂住了脸。他的肩膀轻轻颤抖着，发出压抑的呜咽声，像只受了伤的小兽。
凌玥愣住了。
她认识的沈清辞，是崖底那个嬉皮笑脸喊她“大哥”的纨绔，是面对墨鳞蜥时强装镇定的少爷，却从没想过他会露出这样脆弱的模样。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发顶，镀上一层细碎的金光，反而衬得那颤抖格外让人心头发紧。
“你大哥不会有事的。”凌玥轻声说，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安抚，“孙长老他们那么厉害，肯定能稳住局面。”
沈清辞没抬头，声音闷闷的：“你不懂……化神劫的心魔有多可怕。我大哥为了突破，已经准备了三年，若是……若是……”
他说不下去，哽咽声更重了些。
凌玥沉默了。她确实不懂修炼界的凶险，但她见过沈清辞提起大哥时的眼神，那里面有抱怨，有依赖，更多的却是藏在纨绔表象下的崇拜。此刻这座一直为他遮风挡雨的山忽然摇摇欲坠，他的慌乱也就不难理解了。
她从怀里摸出块剩下的桂花糕——还是昨天沈清辞给的，用油纸小心包着，居然没被压坏。她递到沈清辞面前：“先吃点东西吧，空着肚子想再多也没用。”
沈清辞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像只兔子。他看了看那块桂花糕，又看了看凌玥苍白却平静的脸，忽然接过糕点，胡乱塞进嘴里，囫囵嚼着，眼泪却掉得更凶了。
凌玥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他。山间的鸟鸣声清脆，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倒让这片刻的沉默不那么难熬了。
等沈清辞情绪稍稍平复，凌玥才问道：“我们现在就去青云城？”
“嗯。”沈清辞抹了把脸，声音还有些哑，“孙长老不会骗我，我大哥让我去找青云城主，肯定有他的道理。”他握紧了手心的玉佩，那玉佩温润，此刻却像是带着某种沉甸甸的分量，“而且……我不能就这么逃着，总得知道里面的消息。”
凌玥点头：“那青云城离这里有多远？”
“翻过前面那座山就到了。”沈清辞指了指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青云城是方圆百里最大的坊市，三教九流都有，城主是个老狐狸，据说和我大哥有些交情，但到底靠不靠得住……”
他没再说下去，但眼里的担忧显而易见。
两人歇了约莫半个时辰，凌玥感觉体力恢复了些，便起身继续赶路。沈清辞似乎重新打起了精神，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却主动在前面开路，遇到难走的地方还会回头扶凌玥一把。
翻过那座山时，已近黄昏。
远远地，能看到一片黑压压的城郭矗立在平原上，高大的城墙用青灰色的巨石砌成，上面布满了防御阵法的符文，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红光。城门口人流如织，车马络绎不绝，叫卖声、马蹄声、修士间的谈笑声混杂在一起，热闹得很。
“那就是青云城了。”沈清辞指着前方，语气里却没什么轻松，“这里鱼龙混杂，我们得小心些。”
凌玥点点头，仔细打量着那座城。城墙比她想象的还要高，城门上方“青云城”三个大字苍劲有力，透着一股久经岁月的厚重感。守城的卫兵穿着统一的铠甲，腰间佩着法器长刀，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进出的人群，显然不是普通的凡人。
两人随着人流往城门口走，快到卫兵跟前时，沈清辞忽然拉了凌玥一把，压低声音：“待会儿别说你认识我，也别提天罡宗。”
凌玥挑眉：“为什么？”
“我大哥出事的消息，说不定已经传出来了。”沈清辞的声音压得更低，“现在的我，就是块肥肉，谁都想咬一口。”他顿了顿，从袖袋里摸出个小巧的面具，递了过来，“戴上这个，你伤得重，太惹眼。”
那是个银色的半脸面具，只遮住鼻梁以上，雕刻着简单的云纹，看起来倒不突兀。凌玥接过面具戴上，冰凉的触感贴着皮肤，隔绝了不少视线。
沈清辞自己也弄了顶宽檐帽戴上，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做完这一切，两人才继续往前走。
轮到他们时，一个络腮胡卫兵拦住了去路，目光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最后停在沈清辞的宽檐帽上：“帽子摘了，面具摘了。”
沈清辞的身体僵了一下，缓缓抬起手，刚要摘帽子，那卫兵忽然“咦”了一声，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玉佩上——那枚孙长老给的玉佩，不知何时从衣襟里滑了出来，露出了一角。
“这玉佩……”络腮胡卫兵的眼睛亮了，语气瞬间变得严厉，“你们是什么人？”
沈清辞的心沉了下去，凌玥也握紧了拳头，暗自戒备。
就在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王队长，这两位是我的朋友，通融一下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青衫的年轻修士摇着折扇走了过来，他长得眉清目秀，嘴角噙着笑，眼神却带着几分狡黠。
络腮胡卫兵看到他，脸色缓和了些，却还是皱着眉：“原来是张少，这两位……”
“哎呀，是我远房亲戚，第一次来青云城，不懂规矩。”青衫修士拍了拍沈清辞的肩膀，笑嘻嘻地对卫兵说，“他们身上的伤是路上遇到妖兽弄的，王队长就别为难他们了，回头我请你喝酒。”
络腮胡卫兵看了看青衫修士，又看了看沈清辞腰间的玉佩，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摆了摆手：“行了，进去吧。下次注意点。”
“多谢王队长！”青衫修士笑着拱手，然后不由分说地拉着沈清辞和凌玥走进了城。
直到远离了城门，那青衫修士才松开手，转身对着两人拱手笑道：“在下张云鹤，见过沈小公子，凌姑娘。”
沈清辞摘下宽檐帽，脸色复杂地看着他：“你认识我们？”
“天罡宗沈小公子的风采，在下早有耳闻。”张云鹤笑得更欢了，“至于凌姑娘，能让沈小公子如此护着的，想必就是崖底那位能引动无属灵气的奇人吧？”
凌玥和沈清辞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崖底的事，居然已经传开了。
“你想做什么？”沈清辞的语气警惕起来，手悄悄握住了折扇。
张云鹤摆了摆手，一脸无辜：“沈小公子别紧张，在下就是好奇。毕竟……能让黑风寨和天罡宗都惦记的人，可不多见。”
他这话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试探，听得沈清辞心里一沉。
张云鹤却像是没看到他的脸色，继续说道：“看沈小公子的样子，是要去找城主大人？巧了，在下正好认识城主府的管家，或许能帮上点忙。”
沈清辞皱眉：“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张云鹤眨了眨眼，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因为……我和你大哥，也是朋友。”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在沈清辞和凌玥心里激起了层层涟漪。
这个突然出现的张云鹤，到底是谁？他说的是真的吗？他接近他们，是好意，还是另有所图？
夕阳的余晖穿过青云城的街道，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张云鹤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让人看不透的东西。
沈清辞看着他，又看了看身边的凌玥，心里忽然没了主意。
他们，该相信这个自称是大哥朋友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