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宇是当天晚上从母亲口中得知这件事的。
他刚结束一个冗长的跨国视频会议,疲惫地捏着眉心,苏念凡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阿宇,下个月中旬回老家给外公扫墓的事,你没忘吧?”
“嗯,记着。”程宇声音带着倦意。
“那就好。妈妈跟你商量个事儿,”苏念凡语气轻快,“我邀请缓缓跟我们一起回去了。那孩子答应了,说看看课程安排。”
程宇捏眉心的动作瞬间僵住,疲惫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猝不及防的冲击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母亲邀请缓缓?她还答应了?
“妈,你……”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责备母亲自作主张?他似乎没有立场。而且内心深处,一个隐秘的角落,因为这个消息而悄然悸动。
“我怎么了?”苏念凡理直气壮,“你外公生前最喜欢缓缓了,总夸她懂事。带她回去看看外公,怎么了?再说,缓缓一个人在BJ,回趟老家也不容易,正好顺路。我看那孩子最近好像有心事,带她出去散散心也好。”
程宇沉默。母亲的理由听起来无懈可击,但他太了解自己母亲了。这背后的小心思,昭然若揭。
“缓缓她……学业忙,未必方便。”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人家缓缓都说乐意了,你操什么心?”苏念凡不满,“就这么定了!你负责订票订酒店,安排好行程!对了,对缓缓好点!别整天板着张脸吓唬人!听到没有?”说完,不等程宇回应,就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程宇握着手机,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窗外的霓虹映在他深邃的眼底,明明灭灭。
要和她一起回去了。
回到那个承载了他们所有共同记忆,也见证了当年他仓促离开的小城。
逃避了五年,终究还是要和她一起,面对那片土地,面对那些被时间尘封却从未真正消散的过往。
还有……面对彼此。
一种混合着期待、忐忑、甚至一丝恐惧的情绪,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映出他晦暗不明的神色。
最终还是确认了行程。她的课程在那几天恰好比较宽松,请假并不困难。更重要的是,她内心深处,似乎也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推动着她答应下来。是对程妈妈的心软,是对那位慈祥老人的怀念,还是……对那个地方、以及那个地方所关联的人的某种隐秘的向往?
出发的日子定在周五下午。程宇会开车来接她和苏念凡。
周五上午只有两节课,缓缓上完课回到宿舍,就开始心神不宁地收拾一个小背包。符茯看着她把叠好的衣服拿出来又放进去,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忍不住叹气。
“我说缓缓啊,你这哪是去扫墓,我看你是要去上战场啊!紧张成这样?”
缓缓动作一顿,有些懊恼:“我哪有紧张……”
“还没有?”符茯翻了个白眼,“眉毛都快拧成麻花了!不就是跟你家‘房东大人’一起回趟老家吗?又不是见家长!等等……扫墓?跟他妈妈一起?这规格……”符茯摸着下巴,眼神变得贼亮,“缓缓,我有预感,此行必有重大突破!你的春天要来了!”
“符!茯!”缓缓被她调侃得满脸通红,“你再胡说八道我不理你了!”
“好好好,不说。”符茯举手投降,随即又正色道,“不过缓缓,这是个机会。回到你们共同长大的地方,那么多回忆,氛围肯定不一样。别怂!该问的问,该试探的试探!要是他再敢玩深沉,你就……你就哭给他看!他最受不了你这个!”
“我什么时候哭给他看了!”缓缓羞愤。
“哎哟,当年是谁中考没考好,躲在学校后门偷偷抹眼泪,被某人撞见的?”符茯毫不留情地揭短。
缓缓:“……”
那段青涩又窘迫的记忆被翻出来,让她更加心乱如麻。是啊,在那个小城,在那个少年程宇面前,她似乎更容易暴露自己的脆弱和真实。而现在……
下午两点,缓缓的手机准时响起,是程宇打来的。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喂?”
“下楼。我和我妈在西门。”程宇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好,马上来。”缓缓深吸一口气,背上背包,跟符茯挥了挥手,脚步有些虚浮地下了楼。
西门外的路边,停着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后车窗降下,露出苏念凡温柔带笑的脸:“缓缓,这边!”
副驾驶的车窗紧闭着,看不清里面的人。
缓缓快步走过去,拉开后座车门。苏念凡热情地招呼她坐进去。就在她弯腰准备上车时,副驾驶的车窗缓缓降下。
程宇侧过头来,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他穿着简单的深灰色休闲衬衫,袖子挽至小臂,露出结实流畅的线条。阳光透过前挡风玻璃落在他脸上,深邃的五官显得更加立体,眼神却依旧如同深潭,让人看不透情绪。
“上车。”他淡淡地说,语气和电话里一样,听不出波澜。
只是这一眼,就让缓缓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跳再次失控。她慌忙低下头,钻进后座,挨着苏念凡坐好,小声打招呼:“阿姨好……程宇。”
程宇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便升起了车窗。车子平稳启动,驶离了喧嚣的校园。
熟悉的雪松气息在密闭的车厢内若有若无地萦绕。缓缓挺直脊背坐着,目光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手指却无意识地揪着背包带子。
苏念凡似乎并未察觉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兴致勃勃地和缓缓聊着天,问她在学校的生活,问她实习的收获。缓缓打起精神一一回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程宇全程沉默地开着车,只有苏念凡问到他时,才会简短地应一两声。他的沉默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前座和后座,也让缓缓原本就紧张的心情更加无所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