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
刺眼的阳光吵醒了困意缠绵的她,不明所以的梦境被一阵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打断,拉回现实。
按掉闹铃。
郁川看了看地上充电完毕的手机——“七点四十”,该起,今天上午9.30的早课,还好学生家离得很近,骑她心爱的电瓶车二十分钟就到了。
郁川挠了挠头发,一屁股从温热的床铺上蜷缩下床。拉开墨绿色的窗帘,窗外的强光像一船海盗、不速之客,晃得她泪腺活跃起来。
“好好还债,速战速决。然后开始新的生活。”郁川对窗外天空上方的白色发光球体起誓——它够远,适合守住秘密。
对郁川讲来,新的生活,就是不再充当弟弟的血条的生活。可传统又强大的家庭观念,成了蜜糖,也是砒霜。
那就,暂时,暂时摆脱,也行。
她想。
郁风还在对侧的卧室里打呼,听起来像刚刚入睡几个小时,沉沉的呼噜声让郁川想笑。
“妈妈,我今天早课,有什么吃的吗,吃一口就走了。”
“我包了饺子,白菜的,我现在给你下啊。”妈妈正在客厅拖第二遍地,爱干净,是她以身作则给郁川最棒的家教。
汤饺三下两下见底。如果不用刻意掩饰,那么郁川吃饭的速度绝对是个野蛮男人。她吃下最后一只破了皮的水饺,突然想起弟弟前几天夹筷子时无意翘起的兰花指,噗嗤笑地不能自控。
“笑什么,川川,那么开心啊?”妈妈看到女儿笑忘乎所以,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也跟着笑呵呵,有点被强行降智的模样。
“没什么,噢,对了妈,让那小子,去找工作。”郁川在说最后四个字时刻意提高了音量,生怕眼前这个慈祥的女人又一次用爱害惨了郁风。
“放心!我这次要逼他,他怎么样说都不管用,你等着看好了。”妈妈收起笑容,摆出一副严肃的老成嘴脸,用手比了个半敬礼的姿势。
换了件白色入秋卫衣,上街,阳光一直在等早出门的人。
郁川的土豪金色电瓶车是已经为她奔波了六年,依旧好用,只是刹车处有些被雨水弄锈,不太灵敏。
九点二十,小电瓶停在了学生楼栋下的树荫处。
“老师,今天可以教我,喜欢的曲子了吗?”这是位十岁的小女孩,不止一次和郁川说过,想弹会一首热门的流行歌曲。
“今天,我们还是要练最基本的指法,和对应的训练谱。”郁川摸了摸小女孩的背,示意她坐上钢琴凳,准备上课。
“对,对。听老师的,我们先把最基本的学扎实,好不好。听老师话。”女孩的妈妈在一边附和着郁川,将手上备好的小托盘推了过来,摆上热腾腾的绿茶和自制曲奇。
又能蹭一顿点心了,郁川这个贪吃鬼用余光瞥了瞥托盘。今日的曲奇是咖啡色的,看来是巧克力味,她喜欢。
四十分钟过去了,聪明的女孩已经把这节课的基本指法学得八八九九了。
“老师,我想弹那首歌,教我吧。”小女孩拉了拉郁川的衣角,用很轻的声音说,因为妈妈就在身后不远处坐着。
“好,可以。”郁川也压低声音,一反常态,答应了她。这可是不合规矩的,教学生单曲,这都是在课程学完之后的事。
“我们总努力做事,但却没几个人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也许你知道,但那目的真够值得吗?如果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要阻止别人做她真正想做的事呢?”郁川今日想得多了些,可能是她最近遇到了太多离谱的事。
她也害怕小女孩在长大之前,就已被动放弃了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成了一个什么都要别人帮着做决定的人,就比如自己的弟弟郁风。
“那,我们现在来学这首歌。老师看看哈。嗯,是杨胖雨的With U。老师再听一遍。”
郁川难得一次脱离了平时惯守的规矩,在今天。只是为了一些,纯粹的什么。
她带上蓝牙耳机,把另一只给了小女孩。
“我有一百万个孤单的理由/”
“也不要一个你安慰的借口/”
“温柔要等等等到什么时候/”
听到一半,心脏就像被歌词狠狠提起,不知道身体里的什么被这首歌的旋律的打开。
天才,是她从小到大的隐藏bug。
只听了一遍,她的手就放在琴键上开始排列。
一分钟后。
“来,老师弹前五排歌词的伴奏和旋,你仔细看。这首歌是有规律的,指法按你舒服的来,就可以。”
几乎是完美复制了所有的音符,熟练又充斥着蓝调的潇洒乐声在白色钢琴上方传远。
小女孩对眼前这种神奇,感动得无法言语。
“老师,你,做到了。”女孩的手微微发抖,似乎在和琴键共振,身后沙发上的妈妈也将头扭了过来。
“好听,这个练习曲,真好听。跟着老师学,宝宝。”
“好,我学会了弹给你听~~”
郁川来这里上了快两个月的课,第一次见到小姑娘在课堂上能够如此开心。
如果这都不算艺术,那什么才是?郁川浮现出一幅诡异画面——每个人在胸口捧着一副蒙娜丽莎,这样才算是艺术吗?
呵呵,鬼扯。
她在脑海中无法停止略过蒙娜丽莎的笑容,终于绷不住彻底打开了笑阀,身边的女孩虽不明所以,只是以为老师很开心,也跟着哈哈哈笑个不停。
直到弹完了整首歌,两人的笑声才停下。
“答应老师,基本指法,一起练,我下次来。两个都要抽查你,Ok?”
“大大的Ok!”
离开了小女孩家,郁川算了一下自己的钱包余额,再过几天就可以还陈泽言一半钱了——上次的三万。
刚坐上电瓶车,手机凑巧来电。
陈泽言这老6,真会挑时候。郁川有点抱怨,因为他破坏了耳机里一直在单曲循环的刚刚的流行曲。
“喂?”郁川语气礼貌地先开了口,给了他最大尊重。
“明天晚上,晚宴。下午四点,我派车来接你,你提前在小区门口等。”
“好,知道了,下午四点,放心吧。”她心情不错,语气也无法克制。
陈泽言在电话那头不明白像这种人,这种处境,有什么可开心的。
“你头发去做一下,太丑了。”他锋利的用词脱口而出,语气强硬地像个选秀海选主评委,毫不留情。
“好。知道了,老板,请好吧您。”大概是天气异常晴朗,也许是想赶快撂了这烦人的电话继续听歌,郁川爽快答应。
男人直接挂断了电话,却更加莫名奇妙,在想对面到底是不是喝了什么假酒。
“天生牛马。”
陈泽言坐在老板椅上忍不住给了她一句最佳点评。接着身体后仰躺在椅背上,双眼放空,观察着全环绕落地玻璃外的天气。
强烈的阳光也照进了高耸的楼宇,折射在他眼前的深灰色地毯。他阴郁俊秀的脸似是浮出了点少有的明朗——不能说是笑,至少和昨晚的奔溃相比,是身处两颗星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