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荒庙七灯
洛阳城西三十里,荒草淹径。一座古庙孤悬于野,断壁残垣蛛网横陈,连最虔诚的香客也早已绝迹。偏是今夜,那塌了半边的破殿里,幽幽燃起了七盏青灯,诡异地排作北斗模样。
戌时刚过,荒草深处,七道身影如夜枭般无声滑入。为首的道人青灰道袍,莲花冠下目光沉静,手中拂尘一扫,七点幽蓝火苗“噗”地窜起,映得破殿鬼气森森。正是武当掌门虚灵子。
“时辰到了。”虚灵子的声音不高,却在空寂的大殿里撞出回响,带着陈年的寒气,“十五年了。”
最后踏入殿内的,是一团裹在黑袍里的影子,脸上扣着半幅青铜面具,唯有一双鹰眼寒光慑人——昆仑掌门冷千秋。“虚灵道兄何必心急?”他嗓音嘶哑,“‘月’既当空,‘星’自然该现。”
七人默然站定,恰似钉在地上的七颗星子。青灯摇曳,将每个人脸上的沟壑与阴影都拉扯得变幻不定。
崆峒的矮胖老者周通,指节敲着腰间剑鞘,发出沉闷的嗒嗒声:“十五年!老夫夜夜磨剑,耳边都是竹剑破风之声!独孤影……那三招之辱,刻骨铭心!”他眼中血丝密布。
“周师兄慎言。”峨眉掌门静仪师太指尖捻过雪白拂尘,声音轻柔却似冰凌,“如今江湖,只知竹剑门独孤影声震寰宇,谁还记得当年七派如何颜面扫地?若非‘月缺’之计……”
“颜面?”华山掌门岳凌云猛地拔剑,一道寒光撕裂殿内昏沉,“静仪师姐何必粉饰!更丢人的事就在眼前!”他剑尖嗡嗡震颤,指向虚空,“独孤影那小徒弟文小鹰,一人一剑,连挑我七派掌门!用的,就是那该死的竹剑!江湖上已把我们当成了笑柄!”
殿内空气骤然凝固,仿佛被无形的冰霜冻结。七只手几乎同时按上了各自的兵刃,七盏青灯的火苗齐齐矮下半寸,光影剧烈晃动。
“岳掌门息雷霆之怒。”雪山派掌门白渊的声音像冻透的玉石,不带一丝热气,“正因如此,‘星坠’之局才刻不容缓。独孤影必死,文小鹰……亦当诛。”他最后一个字吐出,殿角一只壁虎簌簌爬过。
虚灵子枯瘦的手从袖中探出,展开一卷磨损的羊皮地图,摊在幽蓝的灯焰下。图上墨线蜿蜒,从嵩山一路延伸至望仙谷,三处朱砂红圈刺目。
“飞鸽传书,嵩山绝顶,胜负已分。”虚灵子指尖点在最远的红圈上,指甲在灯下泛着青白,“五百招,平。第五百零一招……独孤影险胜荆无命。”
周通喉咙里滚出一阵闷雷般的低笑:“好!好得很!老夫就怕他不赢!越是精妙杀招,越是耗神伤元。此刻……他内力能剩七成已是极限!”他肥厚的手掌重重拍在地图上。
“前路,自有‘故人’相候。”静仪师太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意,“当年他夜入大内,‘请’走九龙鼎,曹督主的账,可一直记着呢。”
岳凌云却眉头紧锁,盯着灯焰:“灵信子那边……”
“岳掌门还在迟疑?”冷千秋猛地抬手,青铜面具应声而落!左脸上,一道狰狞剑疤自额角撕裂至下颌,皮肉翻卷,在幽光下如同活物。“这道疤,拜独孤影所赐!你女儿手上……可还沾着竹剑门三十八口人的血!”他声音里淬着毒。
青灯无风自动,光影在岳凌云脸上疯狂跳跃。他握剑的手骨节发白,青筋如虬龙盘绕:“正因如此……我才忧心她不肯就范。思过崖十五年……她对独孤影,并非无情……”
“住口!”白渊厉喝打断,声如冰刀刮骨,“当年她能亲手将毒酒递入竹剑门满门唇边,今日就能再补上致命一剑!七派存亡在此一举,容不得她儿女情长!”
虚灵子手中拂尘倏然扬起,七点幽蓝火苗同时熄灭,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灭。惨淡的月光从屋顶破洞漏下,恰好落在地图中央,像一块冰冷的银斑。
“子时已至。”虚灵子的声音融进黑暗里,“依计行事。”
七道身影如墨汁入水,悄无声息地消散于荒草夜色。殿门口,最后离去的岳凌云脚步微顿,探手入怀,摸出一支褪色发暗的竹剑穗子。他盯着那穗子,月光照亮他眼中挣扎的痛苦,最终化为狠厉,五指猛地收紧,仿佛要将那点残存的旧念捏碎。
夜枭凄厉的啼鸣撕破死寂,古庙重归一片荒芜的黑暗。
二、嵩山余烬
嵩山绝顶,落日熔金,将万仞悬崖染得一片猩红。
两道身影如石像般峙立崖边。左边,黑袍如夜,手中三尺青锋薄得仿佛能切开光线;右边,白衣胜雪,一柄翠绿竹剑斜指大地,剑尖一滴殷红缓缓凝聚,坠落。
“五百招。”荆无命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平局。”
独孤影以袖角拭去唇边蜿蜒的血线,竹剑纹丝不动:“荆兄的‘绝情剑’……更冷了。”
山风骤起,卷起漫天残枫,如血蝶狂舞。一片赤叶打着旋儿掠过两人之间时,那柄翠竹剑陡然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龙吟,震颤不休。
“第五百零一招。”
话音未落,竹剑已递出。平平无奇的一刺,却在半途骤然幻化!一化七,七化四十九!四十九点寒星骤然爆开,如九天银河倾泻,又似疾风骤雨,瞬间封死了荆无命周身每一寸腾挪的空间!
荆无命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十五年前的噩梦重现!这招“竹影惊鸿”,竟比当年更密、更急、更无懈可击!
“叮叮叮叮——!”
一片令人牙酸的密集撞击声炸响山巅!剑雨停歇,荆无命左肩黑袍裂开,一道三寸长的伤口皮肉翻卷,鲜血汩汩。而他手中那柄薄剑的剑尖,距离独孤影的咽喉,尚差半寸之遥。
“好一个‘星罗棋布’。”荆无命收剑入鞘,动作依旧稳定,只是呼吸粗重了一丝,“下次……”
“没有下次了。”独孤影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暗沉的血沫,“你的心……乱了。”
两个当世绝顶剑客之间的空气沉重如铅。最终,荆无命霍然转身,黑袍在猎猎风中鼓荡如帆。
“七派的人,在山下。”他脚步未停,声音被风扯碎,“带着东厂的番狗。”
独孤影扯了扯嘴角,牵动内伤,又是一阵闷咳:“正好……松松筋骨。”
“……还有,”荆无命的身影已快消失在崖边小径,声音却带着一丝奇异的滞涩,逆风传来,“灵信子……也在其中。”
独孤影浑身剧震,如遭无形重锤轰击!等他猛地抬头望去,悬崖边,只剩漫天飘零的、染血般的枫叶。
暮色四合,独孤影拖着沉重的伤躯,推开半山腰那间熟悉草庐的木门。门轴“吱呀”轻响,一柄带着新鲜血腥气的竹剑已如毒蛇般抵住他咽喉!
“师父迟了整整一个时辰。”文小鹰撤剑行礼,动作牵扯到腰间厚厚的布条,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布条下,渗出暗红。
独孤影的目光扫过木桌——七块颜色、样式各异的令牌散落其上,沾着泥尘与凝固的血迹。“武当的‘阴阳鱼’……破了?”他声音透着疲惫。
“勉强,他们十五人打我一个。”文小鹰舀起一瓢热水,注入粗陶碗中,水汽氤氲了他年轻却略显苍白的脸,“本已脱身,暗地里又窜出两条昆仑的雪地蛇,咬了一口。”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茶水温热,独孤影啜了一口,却尝不出丝毫滋味。他凝视着弟子尚带稚气却已刻上风霜的侧脸,忽然问道:“若有一天,为师不在了……你当如何?”
文小鹰擦拭竹剑的手蓦地停住。死寂在狭小的草庐里弥漫。片刻后,少年抬起头,嘴角扯出一个锋利的、毫无笑意的弧度:“那就杀尽七派掌门。然后……上华山思过崖,问问那位‘师娘’,当年同门的血,喝下去是什么滋味?”
“放肆!”独孤影拍案而起,动作牵动内腑,顿时咳得弯下腰去,后背衣衫瞬间被更深色的湿痕洇透!
“师父!您和荆无命……”文小鹰慌忙扶住。
“无碍。”独孤影摆手,喘息着,“收拾……连夜回望仙谷。”
文小鹰嘴唇动了动,终究把话咽了回去,默默转身翻找药箱。当他小心翼翼揭开师父染血的白袍,后背的景象让他倒抽一口冷气——除了新添的几道剑痕,后心处赫然印着一个紫黑色的掌印!边缘皮肉已现坏死之相。
“崆峒的‘紫煞神掌’?!”文小鹰声音发颤,“他们竟用这等下作……”
“不是周通。”独孤影闭目调息,声音低沉,“掌力阴毒入髓,蚀骨销筋……是东厂曹老狗‘化骨绵掌’的路子。”
惨淡的月光从破窗棂斜斜照入,落在独孤影散落肩头的白发上。文小鹰的心猛地一沉——不过一日光景,师父鬓边的霜色,似乎又深重了几分。
三、冰窟血痕
同一轮冷月,高悬在华山思过崖的冰窟之上,寒气砭骨。
灵信子跪在冰窟中央,手腕脚踝被粗重的寒铁链锁死,铁链深深嵌入冻得青紫的皮肉里。十五载寒窟囚禁,早已榨干了她丰腴的血肉,只剩一副嶙峋骨架裹在单薄的囚衣中。唯有一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像冰层下燃烧的幽火。
“哐啷——!”
刺耳的铁器摩擦声撕裂冰窟死寂。沉重的铁门被推开,岳凌云提着一盏昏黄气死风灯走进来,身后跟着峨眉静仪师太和雪山白渊。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扭曲地投在冰壁上,如同鬼魅。
“时辰到了。”岳凌云的声音比脚下的玄冰更冷。
灵信子缓缓抬头,目光掠过父亲腰间——那里,悬着一支褪色发脆的竹剑穗。十五年前,她指尖缠绕着翠绿竹丝,满心欢喜编成此物,亲手系上那人的剑柄……彼时竹剑门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谁又能料到,那满堂的喜酒里,早已掺入了穿肠毒药?
“他……还活着?”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着冰面。
岳凌云骤然暴怒!一脚狠狠踹在旁边一根倒悬的冰棱上!“喀嚓!”冰棱应声断裂,碎冰四溅!“贱骨头!到如今还念着那个魔头?!别忘了是谁把你从断头台上抢下来的!是谁给了你这条命!”
静仪师太上前一步,挡在岳凌云身前,声音温婉依旧,却带着透骨的寒意:“灵信子,痴儿啊。你当年也是被那独孤影的花言巧语蒙蔽了心智。你可知这十五年来,他为了逼你现身,造了多少杀孽?盗取各派秘籍,劫掠朝廷贡品,连襁褓中的婴孩都……”她摇头叹息,悲天悯人。
“谎言。”灵信子低低地笑了出来,笑声在冰窟里撞出空洞的回响,比哭更瘆人,“我识得他骨血的味道。那些事……怕是七派诸位‘师伯师叔’的手笔吧?栽赃嫁祸,你们……熟得很。”
白渊眼中寒光一闪,身形如鬼魅般欺近!一根细如牛毛、通体幽蓝的冰针瞬间没入灵信子颈后大穴!
“呃啊——!”灵信子浑身触电般剧烈痉挛起来,豆大的冷汗瞬间浸透单衣,在极寒中化作冰壳,牙齿咯咯作响,却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再发出半点声音。
“没工夫听你疯言疯语。”白渊抽回冰针,面无表情,“‘星坠’已启。你若不从……”他凑近灵信子耳边,声音如毒蛇吐信,“你的女儿小燕……明日午时,长安东市,爆尸街头。”
“小燕……”这个名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灵信子心上。那是她与独孤影的骨血!是她在这冰狱十五年里,唯一能暖一暖心口的念想!
静仪师太趁机将一柄连鞘长剑递到她被锁链束缚的手中,声音带着蛊惑:“拿着,物归原主。你的‘青霜’。”
“呛啷——!”
灵信子猛地拔剑出鞘!森冷寒光映亮她枯槁的脸,也照亮了剑格上那个清晰无比、深入骨髓的篆刻小字——“竹”!
“哈哈……哈哈哈……”灵信子突然爆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笑声在冰窟中冲撞回荡,凄厉如鬼啸,“好!好一个名门正派!好一群道貌岸然的君子!好!好极了!”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紧冰冷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扭曲发白。
“你要我如何?”她笑声戛然而止,声音冷得像冰窟深处万年不化的玄冰。
岳凌云从怀中取出一个拇指大小的青瓷瓶,拔开塞子,一股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气息弥漫开来:“服下‘七步断魂’。解药在我们手里。七日后午时,望仙谷口,你只需……让独孤影分神三息。三息,足矣。”
灵信子看也不看,劈手夺过瓷瓶,仰头便将那粘稠腥甜的毒液尽数倒入口中!毒液入喉,如同岩浆滚过,瞬间点燃五脏六腑!她却咧开嘴,露出一个近乎疯狂的笑容,嘴角溢出黑紫色的血沫:“父亲大人……可还记得我出嫁那日,您对我说过的话?”
岳凌云眉头紧锁。当年将女儿送入竹剑门为内应,他确实说过——“必要时,清白亦可为刃”。
“我说——”灵信子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全身骨骼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爆响!锁住她的寒铁链猛然绷紧,哗啦剧震!“宁可负尽天下人,绝不负独孤影!”
“青霜”剑毫无征兆地化作一道凄厉寒光,直刺岳凌云心口!快!狠!决绝!
“噗嗤!”
剑锋划破皮肉的声音!岳凌云胸前衣襟裂开,一道血线飙出!静仪师太惊怒交加,雪白拂尘如银蟒般横扫而出,却被灵信子手腕一抖,缠绕其上的寒铁链瞬间绞住了拂尘丝!白渊的冰针刚欲出手,灵信子已猛地咬破舌尖,一口滚烫的心头血狂喷在“青霜”剑身之上!
“血祭!退!”白渊失声厉吼!
嗡——!
沾染了主人精血的“青霜”剑骤然爆发出妖异的赤红光芒!剑身嗡鸣如鬼哭!束缚灵信子手脚的寒铁链,竟在这红光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嘣!嘣!”几声脆响,应声而断!
灵信子如挣脱枷锁的厉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裹挟着妖异红光,直扑洞口!
就在她即将冲出冰窟的刹那——
七道金光自洞外激射而入,精准地钉在她身前七尺之地,组成一个玄奥的阵图!七盏幽蓝青灯凭空悬浮,缓缓旋转,正是北斗之形!虚灵子清癯的身影出现在洞口,声音不带一丝波澜:“早知你魔性难除,岂能不留后手?”
灵信子脚步一顿,每向前踏出一步,脚下冰面便绽开一朵刺目的血莲!——七步断魂,开始噬心了。
“带走。”虚灵子拂尘轻挥,语气淡漠,“明日……用寒铁锁链穿了她的琵琶骨。看她还能如何‘惊鸿’。”
沉重的铁门再次轰然关闭,隔绝了最后一丝光线与希望。冰冷的月光重新渗入死寂的冰窟,只在地上留下几滴尚未完全凝结的、暗红色的血痕,像极了十五年前,竹剑门喜堂上,那对燃尽的红烛滴落的烛泪。
四、松林破晓
黎明前的官道,寒气最重。文小鹰背着气息微弱的师父,将轻功催到极致,每一步踏下,枯草上都凝出白霜。身后三里,沉闷如雷的马蹄声紧追不舍,是东厂最精锐的缇骑!
“小鹰……放下……”独孤影的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
“师父别说话!前面就是黑松林!进了林子……”文小鹰话音未落!
嗤!嗤!嗤!
三道刺耳的破空声撕裂寂静!文小鹰凭着野兽般的直觉猛地拧身,三支闪着幽绿寒芒的弩箭贴着脸颊飞过,“笃笃笃”钉在道旁树干上,箭尾剧颤,箭簇炸开一团腥臭的绿雾!
“闭气!毒!”文小鹰低吼,脚下发力,背着师父如离弦之箭射入黑沉沉的松林!
就在两人身影没入林中的瞬间,头顶树冠之上,数张闪烁着金属寒光的精钢大网当头罩下!网上密布倒钩!
“开!”文小鹰厉喝一声,竹剑出鞘!剑光并非横扫,而是瞬间化作一团急速旋转的青轮!“嗤啦!嗤啦!”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中,精钢大网被绞成漫天碎片!
“好俊的功夫!不愧是竹剑门的余孽!”阴影里,一个身穿紫蟒袍、面白无须的老太监踱了出来,双手戴着泛着诡异蓝芒的金属手套,声音尖细阴柔,“督主有令,活捉独孤影者,赏千金,官升三级!”
文小鹰将师父小心安置在一棵虬结的老松后,缓缓转过身。沾满尘土和血污的脸上,那双年轻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纯粹的杀意:“东厂的阉狗……也配谈‘剑’?”
十七名锦衣卫绣春刀同时出鞘,刀光如雪,瞬间组成一张森寒的刀网,带着浓烈的血腥气绞杀而来!文小鹰不退反进,手中竹剑似缓实疾地点出,剑尖幻化出七朵青翠欲滴的剑花,每一朵都精准无比地迎向刀光最薄弱、最致命的那一丝缝隙!
“啊——!”“呃啊!”
惨叫声几乎同时响起!七名锦衣卫持刀的手腕处,同时爆开一团血花,绣春刀叮叮当当掉落一地!然而更多的番子、锦衣卫从四面八方涌出,刀光剑影将文小鹰彻底淹没!少年身形如鬼魅般在围攻中穿梭,竹剑每一次闪动都带起一蓬血雨,但他身上也迅速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青色的劲装被染成暗红。
“小鹰……用……‘雨’……”独孤影微弱却清晰的声音,直接传入文小鹰耳中。
文小鹰身形猛地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下一瞬,他剑势陡变!那柄沾满血的竹剑竟脱手飞出!并非直射,而是划出一道诡异莫测的弧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剑光过处,血花无声绽放!更恐怖的是,每杀一人,那飞掠的竹剑速度便暴涨一分,破空之声凄厉如鬼啸,最后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青色流光,在林间疯狂穿梭、折射!
“御……御剑术?!”紫袍太监骇得魂飞魄散,尖叫声都变了调,“不可能!这失传百年的……”他话音戛然而止,因为那道青光已如毒蛇般洞穿了他的咽喉!
余下的锦衣卫、番子目睹这神鬼莫测的一幕,肝胆俱裂,发一声喊,丢盔弃甲,亡命般四散溃逃。林中瞬间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文小鹰伸手,那柄饱饮鲜血的竹剑“嗡”地一声飞回他掌中。少年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星星点点洒在枯叶上——强行催动远超自身境界的“竹雨潇潇”,已伤及心脉本源。
“师父,东厂怎会……”他喘息着,拄着剑才勉强站稳。
独孤影靠着老松,脸色比月光更惨淡,声音低哑:“七派……竟与东厂沆瀣一气……看来,是铁了心要绝我师徒之路了。”
文小鹰刚要开口,耳朵突然一动。松林深处,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密集如雨打芭蕉的声音——那是数十柄利剑同时缓缓出鞘时,剑鞘与剑刃摩擦的金属低吟!
“不下三十人……”独孤影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七派……这次是倾巢而出了。”
第一缕惨白的晨光,艰难地穿透浓密松针的缝隙,在林间投下道道斑驳的光柱。就在这光暗交织的时刻,松林外,虚灵子那平和却穿透力极强的声音遥遥传来:
“独孤道友,故人远道而来,何不现身一叙?”
文小鹰握剑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那不是恐惧,是焚心蚀骨的怒火——他听出了那“故人”二字里裹挟的是谁!
独孤影却异常平静。他扶着树干,慢慢站直了身体,仿佛那沉重的伤势已不存在。手中那柄从中折断的竹剑,被他粗糙的掌心缓缓摩挲着。
“小鹰,”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记住为师的话。无论发生何事……你的剑,绝不可指向她。”
“可是师娘她……”文小鹰急道。
“当年之事……”独孤影的目光穿透松林,投向林外那片微亮的天光,那眼神深处,竟浮起一丝十五年未曾有过的、近乎温柔的涟漪,“我欠她的……是一条命。”
松涛声骤然变得汹涌澎湃,如同压抑的怒潮。七条人影,如同七道移动的阴影,呈扇形缓缓逼近,每一步都踏碎了地上的枯枝败叶。为首者,正是华山掌门岳凌云。他手中紧握着一根粗如儿臂的寒铁锁链,锁链的另一端……赫然拴着一个披头散发、形销骨立的身影!
当第一道完整的、冰冷的晨光刺破林间雾气,清晰地照亮那个女子惨白如纸、布满污垢却依旧能辨出昔日轮廓的脸庞时——
“当啷!”
独孤影手中那柄紧握的断剑,脱手坠落,砸在冰冷的石头上,发出一声清脆而绝望的哀鸣。
“灵……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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