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的同学会,北辰坐在角落。南芳推门而入时,包厢的喧嚣凝固了一瞬。她穿着剪裁精良的米白色套装,无名指上一圈铂金的光,刺得北辰眼睫一颤。
他听见自己喉咙里滚出一个干涩的音节,像生锈的锁孔终于被扭动:“…南芳。”
“北辰。”她颔首,笑容得体,落座时带起一阵清冷的风,是某种昂贵的木质香调,早已不是当年木兰湖畔洗发水的淡淡甜香。
席间杯盏交错,回忆被刻意翻炒得热气腾腾。有人提起毕业那年木兰湖的黄昏,提起那些打水漂的石头和傻笑。南芳端着红酒,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摩挲,唇边噙着遥远而模糊的笑意,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北辰的目光一次次掠过她无名指的光环,又仓皇收回,像被烫到。他知道了她的近况——先生是本地颇有名望的建筑师,女儿三岁,照片在朋友圈里笑容像天使。
散场时,雨下得绵密。北辰的车送去保养,站在檐下等网约车。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无声滑至眼前,车窗降下,是南芳。“送你?”
狭窄的车厢里,隔绝了外面的冷雨,也隔绝了方才的喧闹。只有雨刮器单调的声响,还有……彼此身上陌生又熟悉的气息。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糖浆。
“你先生…没来接你?”北辰的声音在寂静里显得突兀。
“他在邻市开会。”南芳专注地看着前方湿漉漉的路面,霓虹在水洼里碎成流动的色块,“你呢?听说…还没成家?”
“嗯。”北辰看着窗外飞逝的光影,十年前的绿皮火车仿佛又轰隆着驶过心头,“忙,也…没遇到合适的。”他咽下后半句——没遇到像你当年那样,往我世界贴满“心悦君兮”纸条的人。
沉默再次蔓延。雨声更大了。
“北辰,”南芳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什么,“那年图书馆…其实纸条是我贴的。我以为,你懂的。”
心口猛地一窒,钝痛迟来了十年。他转过头,看见她侧脸的轮廓在车窗外流光的映照下,依旧美丽,却覆盖了一层坚硬的釉质。“我后来…才懂。”声音干涩,“懂的时候,已经…晚了。”
南芳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前方红灯亮起,车子稳稳停下。她终于侧过脸看他,眼底翻涌着他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像风暴来临前的海面。“生活不是木兰湖边的打水漂,石头扔出去,还能期待它自己跳回来。”绿灯亮了,车子重新启动,她的声音也恢复了平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北辰,有些波纹,散了就是散了。”
车在北辰租住的旧小区外停下。他道谢,推门下车,冰冷的雨点瞬间打在脸上。
“北辰!”南芳摇下车窗,喊住了他。他从她眼中看到一丝转瞬即逝的挣扎,像沉船前最后浮出水面的气泡。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递过来一把伞:“拿着,别淋着。”那伞崭新,带着商场标签特有的冰冷气息。
他接过伞,指尖擦过她微凉的指尖,像触碰一块拒绝融化的冰。“谢谢。”
车门关上,黑色轿车汇入雨夜的车流,尾灯如两颗迅速冷却、最终熄灭的红豆。北辰握着那把陌生的伞,站在老旧小区的门口,雨水顺着伞骨淌下,滴落在脚边积起的小水洼里,一圈圈涟漪荡开,又迅速被新的雨水砸碎,消失无踪。
他终究没有撑开那把伞。雨,下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