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青梅时节·山阴春晓(1 / 1)

竹椅青梅

绍兴十一年,暮春三月。山阴陆氏祖宅“风雩堂”后园。

新篁初绿,枝叶扶疏,筛下细碎如金箔的阳光。一株新植的青梅亭亭立于东隅,枝头青果初结,玲珑如碧玉缀满疏枝。远处粉墙内,隐约飘来陆宰与友人谈诗论道的朗朗之声。

十七岁的陆游,身着月白细麻襕衫,正于竹下捧读一卷《李义山集》。微风拂过,竹影在他清俊的侧脸上摇曳。十四岁的唐琬,随母唐夫人省亲来访,着一身浅碧罗裙,乌发松松绾就,簪一支素银梅花簪。她行至梅树下,仰头望着枝头累累青果,爱其莹润可爱,伸手欲摘,指尖却离最低的枝条尚差寸许。

少女灵动的眸子一转,瞥见墙角闲置的一张小竹椅。她轻快地搬过竹椅,置于梅树之下,裙裾微扬,轻盈踏上。竹椅受力,微微晃动。陆游闻声抬首,见那纤细身影立于椅上,摇摇不稳,心头一紧,立时抛下书卷,几步抢上前去,一双手稳稳扶住椅脚两侧。

“琬妹当心!”他朗声道,目光灼灼,满是少年人的关切。

唐琬回眸,嫣然一笑,恰似春阳融雪。她踮起脚尖,伸臂摘下枝头一颗饱满圆润的青梅,回身递向陆游:“表哥尝尝这春滋味?”

陆游不疑有他,含笑接过,张口便咬。酸涩的汁液瞬间在齿颊间炸裂开来,激得他剑眉紧蹙,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龇牙咧嘴。唐琬见状,再也忍俊不禁,银铃般的笑声骤然在寂静的春园里荡漾开来,惊得叶间几只雀鸟扑棱棱飞起。

那酸涩直冲颅顶,滋味着实不佳。然抬眼见少女因畅笑而微微泛红的娇靥,眸中清亮澄澈,如同映着整个春水的波光,陆游心底竟莫名地漾开一丝奇异的回甘暖意,仿佛这满园盎然的春色,皆因她这一串笑声而骤然鲜活,有了灵魂。他暗自思忖:“琬妹之灵秀剔透,恰似这枝头青梅,虽青涩未熟,却蕴着无限生机与清冽韵味,令人心折。”

回廊深处,陆母王氏正与唐夫人执手闲话家常,闻得清越笑声,不由循声望去。目光落在儿子紧扶竹椅、仰头专注凝望的侧影,以及梅枝下少女明媚如花的笑靥上,王氏嘴角微扬,侧首对身旁的唐夫人温言低语:“令媛蕙仙,真真蕙质兰心,天真烂漫,与我家务观倒甚是投契。”言语间,带着对世交之女天然的亲近与对小儿女纯真情谊的宽容。微风适时拂过,几竿青翠新篁摇曳生姿,沙沙轻响,一派岁月静好,春光融融。

墨香兰畹

时光流转,已是绍兴十二年孟夏。

“风雩堂”书房“剑南书巢”,轩窗敞亮。窗外几丛芭蕉舒展着阔大的新叶,绿意逼人。室内,一盆建兰置于紫檀案头,幽香暗吐,清雅宜人。案上堆叠着经史子集,一卷王右军的《兰亭序》摹本摊开,墨迹犹新。

陆游端坐案前,凝神静气,临摹着《兰亭序》的飘逸风骨。唐琬安静地坐在一旁的湘妃竹榻上,素手执针,一方素白丝帕绷在绣架上,帕上“寒梅映雪”的图案已初具轮廓,枝干嶙峋,几点红萼含苞待放。室内唯有笔锋划过宣纸的细微沙沙声,以及丝线穿过薄绢的轻柔韵律。

陆游搁下紫毫,目光落于案头新得的《陶渊明集》,随手翻开,恰是《饮酒·其五》。读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时,不禁击节赞叹:“好一个‘悠然’!非心远地偏,焉能得此真意?”

唐琬闻声,停下手中针线,抬首望去。窗外的天光柔和地勾勒着她专注的侧脸。她凝思片刻,轻声道:“渊明先生此句,看似闲淡超脱,实则胸中自有丘壑。‘悠然’二字,妙处不在目见南山,而在心远尘嚣,物我两忘之境。”

陆游闻言,猛地抬眼,眸中光华大盛,如星子骤然点亮:“琬妹此言,真乃解语!直抵靖节先生心魄深处!不想你于诗道竟有如此颖悟慧心!”他兴致勃发,提笔蘸墨,便在《饮酒》诗旁空处,工整地批注道:“琬妹解曰:‘悠然’乃心远之致,物我两忘之境。诚哉斯言!务观识。”墨迹清隽,力透纸背。

唐琬脸颊蓦地飞起两朵红云,如同帕上初绽的梅蕊。她微微垂首,目光落回绣架,纤指拈起银针,针脚却比先前更为细密灵动,那丝帕上的寒梅,仿佛也因这无声的心绪而更添了几分精神。

听着表哥毫不掩饰的激赏赞许,她心中既羞且喜,仿佛有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鹿在胸腔里轻轻撞着。指尖缠绕的丝线,仿佛也缠绕着隐秘的、丝丝缕缕的甜蜜。她暗自想道:“若能常伴表哥身侧,春日赏花,夏夜观星,秋日听雨,冬日围炉,共赏诗书,品茗论道,纵是粗茶淡饭,亦是人间至乐。”

陆母王氏偶尔端着新沏的茶,悄然路过书房窗外。瞥见室内情景:儿子伏案挥毫,全神贯注,世交之女娴静地坐在一旁刺绣,两人虽无言语交谈,更无逾矩之举,但那份沉静和谐、心意相通的默契,却如同一幅无声的画。王氏的脚步顿了顿,心中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思绪。她自是欣赏唐琬的灵秀才情,然则作为母亲,浸淫礼教多年,“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训早已融入骨髓。这一丝欣赏与那潜在的、对儿子未来可能“耽于闺阁之乐”的忧虑,如同初春清晨的薄雾,无声无息地在她心头萦绕、弥漫开来。

灯谜玉簪

绍兴十三年,元宵佳节。山阴城火树银花,彻夜通明。

街衢之上,鱼龙曼衍,鳌山耸立,各式花灯争奇斗艳,流光溢彩,将夜空映照得亮如白昼。游人摩肩接踵,笑语喧阗。城中最为风雅的“清风楼”前,更是人头攒动,一年一度的灯谜盛会正达高潮。

陆游与已及笄的唐琬,随陆宰夫妇及唐夫人一同出游赏灯。行至清风楼下,但见一座丈余高的精巧走马灯悬于楼前,灯上彩绘着昭君怀抱琵琶、出塞和亲的凄婉故事。灯下悬一洒金红笺,墨迹淋漓的谜面正是:“一去紫台连朔漠”(打一鸟名)。

此谜一出,难倒了不少自诩才学的士子。众人围聚灯下,或捻须苦思,或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却始终无人能解。

唐琬立于陆游身侧,凝眸望着那谜面,黛眉微蹙,陷入沉思。昭君离汉宫(紫台),远赴塞外(朔漠),孤身只影,青冢黄昏……她心中灵光一闪,轻拉陆游的衣袖,踮起脚尖凑近他耳边,吐气如兰,低声道:“表哥,此谜底,可是‘孤鸿’?”(取“独留青冢向黄昏”之孤寂意境,鸿雁传书,却只影孤飞于朔漠之上。)

陆游闻之,眼中光华骤然如星火迸射!他精神一振,朗声向主持灯谜的楼主人高声道:“谜底乃是‘孤鸿’!”

楼主人闻言,抚掌大笑:“公子高才!正是‘孤鸿’!此谜悬了三日,终遇解人!”说罢,亲自取下那走马灯上悬挂的一支作为彩头的点翠嵌珠玉簪。簪身玲珑,翠羽流光,明珠温润,甚是贵重雅致。

在满堂喝彩与众人艳羡的目光中,陆游含笑接过玉簪,转身面向唐琬。灯火阑珊,璀璨光华流泻在他意气风发的眉眼,也映照着唐琬含羞带喜的娇颜。他抬手,动作轻柔而郑重,将那支点翠玉簪,簪入她如云堆砌的鬓发之间。指尖不经意拂过她微凉的耳廓,两人目光在喧闹的人潮中无声胶着,情愫如星河般静静流转。

不远处的陆宰,捋着颔下短须,眼中满是欣慰的笑意,对身侧的王氏低声道:“务观与蕙仙,才情相契,品貌相当,言谈举止,进退有度,实乃天作之合。此乃我陆家之幸。”

王氏看着灯火下儿子眼中毫不掩饰的爱慕光芒,又看看唐琬温婉娴静、落落大方的仪态,亦含笑点头,附和道:“老爷所言极是。蕙仙这孩子,知书达理,性情也温顺柔嘉,更难得有这份灵慧心思。将来定是务观的贤内助,持家有道,相夫教子。”此时的陆母,对这对璧人珠联璧合的未来,充满了世俗的认可与美好的期许。然而,这期许的根基,如同元宵夜的灯火,绚烂却易逝,它牢固地建立在唐琬未来必须恪守妇道、以夫为纲、生儿育女、光耀门楣的前提之上。回廊深处的竹影仿佛延伸至此,在璀璨灯火的映照下,于王氏含笑的眼底投下几许明暗交织、难以察觉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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