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内,鎏金铜炉里的檀香燃得正旺,烟缕斜斜飘向上首。楚承天坐在上首,端着茶杯手指反复摩挲着茶盏的边缘。
温若瑜坐在他身侧,看向楚明烛的目光像淬了毒。
楚明微斜倚在右侧的梨花木椅上,朱红裙裾铺散开,唇角噙着抹若有似无的笑,眼神里的幸灾乐祸几乎要溢出来。
楚明烛站在厅中,听完温若瑜那番夹枪带棒的指责,她缓缓抬眼,眉峰微蹙:“母亲,女儿斗胆问一句,自父亲升迁入京,这十年间,您可曾去江南看女儿一眼?可曾寄过半封书信关心女儿?您生我却弃我于江南,如今倒嫌我没教养,这话从何说起?”
温若瑜被问得一噎,脸上瞬间染上一层愠色,她猛地一拍扶手,银镯子撞在红木上叮当作响:“怎么,我是你母亲,说你两句还不成了?”
楚明烛垂下眼睫,语气却平静得近乎漠然:“母亲自然说得。只是外祖父是您的父亲,方才您当着女儿的面编排他老人家偏心,似乎也不合规矩吧?”
“行了!”楚承天重重放下茶盏,他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你既回了楚家,就得守楚家的规矩,哪有顶撞母亲的道理!”
楚明微“噗嗤”笑了一声,忙用帕子掩住嘴,起身假意劝道:“父亲息怒,姐姐许是在江南待久了,性子直爽惯了,并非有意顶撞母亲呢。”她说着,眼角却偷偷瞟向楚明烛,藏着几分看好戏的得意。
虚情假意!
楚明烛心里冷笑,抬眸扫了楚明微一眼,转而对楚承天福了福身:“父亲,女儿并非要顶撞母亲,只是母亲说女儿没教养,女儿心中不安。毕竟在江南十年,虽蒙外祖父照拂,却也不敢忘了自己是楚家女。只是……”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却字字清晰如叩玉,“若母亲觉得女儿失了教养,那这教养,原是该母亲教的,不是吗?”
“你…你个孽女!”温若瑜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楚明烛就要破口大骂。
“行了!”楚承天再一次厉喝,脸色铁青如铁,温若瑜被她吓了一跳,收回手不敢再骂。
他缓了缓脸色,才对楚明烛道:“叫你过来,是有正事要说。”
楚明烛微微垂眸,眼帘掩去眼底的情绪:“父亲请说。”
楚承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清了清嗓子道:“我和你母亲接你回都城,是因太子赐婚于你和礼部侍郎家的公子。明日便是严家下聘的日子,你往后好好跟你母亲学规矩,安心待嫁,莫要言行无状,丢了楚家的脸面。”
楚明烛猛地抬眼,眸中满是恰到好处的惊讶,仿佛第一次听闻:“可女儿听说,这婚事原是太子赐给妹妹的?彼时女儿还在江南,怎就变成女儿的婚事了?”
楚明微“噌”地站起来,朱红裙摆扫过椅子腿,发簪上的珍珠晃得人眼晕:“太子只说给楚严两家赐婚,又没指定是谁!你是长姐,先出嫁本就是天经地义!”
“可我听说,父亲从未向外人提起过我这个女儿!”楚明烛的声音冷了几分。
“那又如何!”楚明微梗着脖子,下巴抬得老高,“两家庚帖都换了,写的是你的名字和八字!这婚你不嫁也得嫁!合八字的都说了,你俩可是天生一对!”
楚明烛懒得再看她,转头直视楚承天:“父亲,严家公子是什么秉性,就连刚到都城的女儿也有所耳闻,凭什么让女儿替妹妹嫁给他!”
温若瑜急忙接话,语气里带着对楚明微的维护:“因为你是姐姐!你妹妹年纪小,性子软,哪经得住这般匆忙嫁人?”
楚明烛忽地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声音不高,却像带了刺:“我可以理解为,你们舍不得让妹妹受委屈,便推我去跳那个火坑吗?”
“啪!”楚承天猛地拍向桌子,震得杯盖坠地,“哐当”一声碎裂开来:“此事我意已决,没有商量的余地!”
“既如此,女儿无话可说。”楚明烛福了福身,转身便走。背影挺得笔直,没有丝毫留恋。
庚帖已换,名字已定,看似再无转圜,她望着廊下印上的竹枝光影。
明日,渝王可千万别给她掉链子…..
杏儿见她回来,快步迎了上去,目光在她脸上转了又转。
“小姐?”
见自家小姐眉眼低垂,杏儿担心道:可是夫人又对您发难了?”
楚明烛摇摇头,走到院中竹凳上坐下抬眼看向杏儿。
“杏儿。”
她忽地开口:“你猜母亲为何要接我来此?”
杏儿愣了愣,她当然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她张了张嘴,终是没敢猜,只默默摇摇头。
楚明烛见状无奈笑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她要我替楚明微,嫁给都城那位出了名的纨绔严公子。”
“什么!”
杏儿猛然提高声音,眼睛瞪得溜圆:“夫人竟这般狠心!”
她气得涨红了脸,攥着拳头跺脚:“小姐,奴婢听过这位严公子的传言,这种人万不能嫁!要不咱给老太爷去封信?”
她越说越急,声音都带上了哭腔:“老太爷把您捧在手心里长大,连重话都不舍得说一句,如今竟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他老人家定然不会坐视不管。”
楚明烛却只是摇头,拍了拍杏儿的手臂无声安慰:“外祖父年纪大了,鞭长莫及,何必用这些糟心事烦他?此事我自有办法解决。”
“这可是太子赐婚!”
杏儿急得团团转:“金口玉言,凭小姐一人之力哪能轻易退婚?”
“大小姐!”
话音未落,院门外便传来个尖细的声音。
温若瑜身边的刘姑姑带着一众丫鬟抬着喜服走了进来。
“夫人让奴婢带绣娘来。”
刘姑姑皮笑肉不笑地福了福身,目光落在初烛身上,带着几分轻蔑。
“得给大小姐量身,好早日把喜服赶制出来。严家明日就下聘了,总不能让人看了笑话不是?”
楚明烛配合起身,任由绣娘给她量身,就像是已经接受了即将嫁人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