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深夜,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地下室。走廊里昏暗的声控灯因他的脚步亮起,昏黄的光线下,他看见自己房间门口的地上,似乎有一小滩深色的水渍。他没太在意,以为是楼上渗水。掏出钥匙开门,就在他弯腰将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借着走廊的灯光,他眼角的余光瞥见——
那滩“水渍”的边缘,似乎……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
韩天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缩,几乎停止跳动!他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直起身,死死盯住门口地面!
那只是一小滩深色的、粘稠的液体,在昏黄灯光下反射着微光,静静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是幻觉?是过度紧张导致的眼花?是走廊灯光晃动造成的错觉?
他屏住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也许是哪个醉汉的呕吐物,也许是清洁工不小心洒落的脏水。他试图用理智说服自己,但身体的本能反应却无法抑制。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窜头顶,汗毛根根倒竖。那种感觉……那种被冰冷、污秽、充满恶意的东西注视的感觉,如同跗骨之蛆,再次缠绕上来!
他猛地掏出钥匙,手抖得几乎对不准锁孔。好不容易打开门,他像逃命般闪身进去,“砰”地一声重重关上房门,迅速反锁,背靠着门板剧烈喘息。黑暗中,他摸索着打开房间里那盏昏黄的白炽灯。
灯光亮起,狭小的房间一览无余。破床,破桌,斑驳的墙壁。什么都没有。
他慢慢滑坐到冰冷的水泥地上,背靠着门,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冷汗浸透了后背。他死死盯着门缝下方——那里没有任何东西渗入。
是幻觉。一定是幻觉。连续的精神紧张和睡眠不足导致的幻觉。
他这样告诉自己,一遍又一遍。但内心深处,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低语:那些东西……真的被彻底消灭了吗?那些污秽,那些诅咒,那些源自古老邪恶的印记……会不会像细微的孢子,早已随着他离开韩家坳,悄然附着在他身上,潜伏在这城市的阴影里?那槐树的根须,那石棺的阴影,是否真的已归于尘土?
他低下头,摊开自己的双手。手掌布满老茧和细小的伤口,是连日劳作留下的痕迹。但在灯光下,他仿佛看到指缝间,残留着永远无法洗净的、无形的黑灰。
怀中的“守正令”,似乎也微微地、不易察觉地……**凉了一下**。
门缝外那滩可疑的“水渍”和那瞬间的“蠕动”感,像一根冰冷的毒刺,深深扎进了韩天佑本已脆弱不堪的神经。虽然理智不断告诫自己那是疲惫和紧张导致的错觉,但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悸和冰冷的“被注视感”,却如同附骨之疽,挥之不去。他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警惕。夜晚的地下室走廊,成了他必须鼓足勇气才能穿越的雷区。每一次开门关门,他都如同惊弓之鸟,目光会下意识地、飞快地扫过门口的地面。
工作的强度并未减轻,身体的疲惫和胸口的闷痛也如影随形。睡眠依旧被噩梦主宰,醒来时常常浑身冷汗,精神恍惚。城市巨大的噪音和拥挤的人群,持续地磨损着他的神经。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不断拉扯的皮筋,随时可能绷断。
一天傍晚,他提前结束了分拣工作(因为一批货物延误),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在夕阳的余晖中走回那个阴暗的地下巢穴。经过一条相对僻静、堆满垃圾桶的小巷时,一阵压抑的、带着哭腔的争执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巷子深处,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正围着一个穿着校服的瘦弱女孩,推推搡搡,嘴里不干不净。女孩的书包被扯落在地,书本散落,她抱着双臂,身体瑟瑟发抖,脸上满是惊恐的泪水。
其中一个染着黄毛的青年,正伸手去拉扯女孩的胳膊,脸上挂着猥琐的笑容。
这一幕,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韩天佑心底积压了太久太久的阴郁、愤怒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暴戾!眼前女孩惊恐无助的脸,与记忆中林薇遭遇车祸前可能经历的恐惧、与地窖中林薇残魂那凄厉的悲鸣、与所有被无辜吞噬的弱小者的绝望……瞬间重叠!
“住手!”
一声嘶哑却带着惊人穿透力的低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猛地在小巷中炸响!连韩天佑自己都被这声音中蕴含的冰冷杀意惊了一下。
那几个小混混吓了一跳,纷纷转头。看到韩天佑只是一个穿着廉价工服、身材虽然结实但明显带着伤、满脸疲惫和戾气的年轻人,最初的惊吓瞬间被轻蔑取代。
“哟呵?哪来的臭虫?想英雄救美?”黄毛松开女孩,吊儿郎当地转过身,带着同伙朝韩天佑逼近,脸上挂着挑衅的笑,“识相的赶紧滚!别他妈多管闲事!”
韩天佑没有回答。他的眼神冰冷得如同韩家坳深冬的寒潭,里面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实质的、沉淀了太多死亡和污秽的漠然。他缓缓放下手中装着饭盒的塑料袋,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发出轻微的“咔吧”声。身体虽然疲惫不堪,但骨子里那股在生死绝境中淬炼出的、近乎本能的搏杀意志,如同沉睡的凶兽,被彻底唤醒。
黄毛被韩天佑的眼神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但仗着人多,还是骂骂咧咧地一拳挥了过来:“找死!”
韩天佑没有躲。他左臂一抬,硬生生格开黄毛的拳头,那力道震得他手臂伤口一阵刺痛,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几乎在格挡的同时,他的右拳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一股凶狠决绝的气势,狠狠砸在黄毛的鼻梁上!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黄毛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整个人就像一截被砍倒的木头,直挺挺地向后栽倒,鼻血瞬间喷涌而出,糊了满脸。
另外几个混混都惊呆了!他们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疲惫不堪的家伙下手如此狠辣!但箭在弦上,几个人怪叫着一起扑了上来。
狭窄的小巷成了临时的角斗场。韩天佑的动作没有套路,甚至有些僵硬,但每一击都精准、狠辣,带着一种不顾自身、只求摧毁目标的亡命徒气息。他利用墙壁、垃圾桶作为屏障和武器,闪避着对方的拳脚。一个混混抄起地上的半截砖头砸来,韩天佑侧身躲过,砖头擦着他的额角飞过,带出一道血痕。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顺势抓住那混混的手腕,一拧一踹,将其重重摔在满是污水的墙角。
他的胸口在剧烈起伏,闷痛加剧,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扯伤口。汗水混着额角的血水滑落,模糊了视线。但他心中的那股暴戾之气却在搏斗中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眼前这些混混的脸,似乎与“地渊之胎”那蠕动的黑泥、与七叔公那灰白的眼窝、与所有具象化的邪恶模糊地重合在一起!他要把它们撕碎!碾烂!
战斗结束得很快。几个混混虽然人多,但都是欺软怕硬的街头痞子,哪里见过韩天佑这种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搏命打法?不到两分钟,地上已经躺倒了三个,捂着伤处痛苦呻吟。剩下的一个见势不妙,吓得屁滚尿流,转身就跑,连同伴都顾不上了。
小巷里只剩下浓重的喘息声、痛苦的呻吟,以及散落一地的书本和那个吓傻了的女孩。
韩天佑喘着粗气,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微微颤抖。过度发力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尤其是胸口,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眼前阵阵发黑。额角的血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脏污的工服上。他抬手抹了一把,看着手上刺目的鲜红,眼神有些茫然。暴戾的情绪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更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他竟然在城市的小巷里,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跟几个混混打了一架?这与他刚刚经历的、关乎世界存亡的战斗相比,渺小得可笑。
“谢…谢谢你……”一个细弱蚊蚋、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响起。
韩天佑转过头。那个穿着校服的女孩,正怯生生地站在几步外,脸上泪痕未干,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和一丝感激。她看着韩天佑脸上的血,又看看地上呻吟的混混,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走。”韩天佑的声音依旧嘶哑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他指了指巷口,“快回家。”
女孩被他冰冷的语气吓了一下,但还是用力点点头,飞快地捡起地上的书包,甚至顾不上捡那些散落的书本,像受惊的小鹿一样,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小巷。
韩天佑看着女孩消失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染血的手和地上痛苦翻滚的混混。他弯腰,捡起自己的塑料袋,里面廉价的饭盒已经摔扁了。他不再看地上的人,拖着更加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出了这条弥漫着血腥和暴力气息的小巷。
回到阴暗潮湿的地下室房间,他拧开锈迹斑斑的水龙头,用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冲洗脸上的血污和伤口。额角的伤不深,但火辣辣地疼。胸口的闷痛更加清晰,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拉扯感。他靠着水池,看着镜子里那张更加狼狈、眼神却似乎有了一丝微弱变化的脸。
刚才……他做了什么?他保护了一个人。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没有符箓,没有守正令,没有林薇的牺牲,仅仅依靠这具伤痕累累的躯体和那股源自绝望深渊的狠劲。这与他终结石棺邪魔的行为相比,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可笑。但……似乎又有哪里不一样。
镜子里那双疲惫的眼睛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不再是纯粹的麻木、惊悸和悲伤,似乎掺杂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属于“人”的温度?
他甩甩头,将这荒谬的念头抛开。大概是失血有点头晕。他草草包扎了额角的伤口,忍着胸口的闷痛,和衣倒在冰冷的床上。疲惫如同沉重的幕布,瞬间将他笼罩。
这一次,他竟意外地没有立刻陷入那些光怪陆离的恐怖噩梦。在意识沉入黑暗的边界,他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林薇最后那点微弱的白光。那光芒不再仅仅带着哀伤和告别,似乎……还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暖意?
黑暗中,紧贴着他胸口的那枚“守正令”,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刺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