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穆诚像换了个人似的,每天最早来学校,最晚从学校走,其他时间泡在补习班,把补习班老师都鸡得奋发图强,下了班还陪他做卷子。他话也变少了,看数学老师也不困了,衣服都只有校服了。穆诚努起力来,有点疯魔。
直到高三上学期期末考试,穆诚的成绩从二百七十多跳到一百五十多,其中语文和英语的单科成绩排在前五十,他这才告诉刚刚恢复不久回到学校的林寻:“我要和你上同一所大学,学同一个专业。”
再一次年级第一的林寻拿着他的卷子看了好久。
看得他都有些紧张了。
“穆诚,我希望你做自己喜欢的事。”
“考上华大就是。”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为什么考华大,反正不是因为喜欢。”
“喜欢你,怎么不是?”
她看着他。他也坦然地注视着她,好像这句话天经地义,像呼吸与喝水一样。
穆诚把物理卷子拿过来,笑着说:“我物理还从没考过像这次这么高的分数。我发现吧,物理,数学,摸到门路了,就跟打通任督二脉似的,功力大增。我觉得我就属于是终于悟了,以前怎么也整不明白的题,现在做起来其实并不难。”
林寻不说话,盯着那张卷子。
“真的,我现在学起来一点都不痛苦,不仅不痛苦,我还终于感受到解题的快乐了呢,我的大脑肯定火光四溅,脑电波霹雳吧啦地兴奋,怪不得你那么喜欢钻研那些——”
林寻抱住他。
“穆诚,你知道你瘦了好多吗?”
“不瘦不是高三人啊,你的脸也小了。”
“傻子。”
“我可不傻,我聪明着呢,聪明人喜欢聪明人。”
“好,你聪明。”
“林寻。”
“嗯。”
“这是我想得很清楚才做出的决定,我甘之如饴,不辛苦,不遗憾,不后悔,更不许你为此承担什么。”
她抱得更紧了。
“但我需要你相信我,相信我能做到,林寻。”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
高三下学期。
第一次模拟考试,八十七名;
第二次模拟考试,五十二名;
第三次模拟考试,二十三名,六百三十九分。
高考前一晚,林寻只给穆诚发了一条信息:记得别在卷子上写歌词。
穆诚笑得不行。
林寻考上华大,就像高一读完读高二那么的毫无悬念,她的等身高大照片贴到校门口大榜的时候,往来的人点点头,“果然考上了,听说她从小到大都是第一名。”
但穆诚的大名挂在校门口,可就太有话题讨论度了。好多的家长想要联系穆诚的父母;穆诚上过的补习班一跃成为全市最受欢迎的补习班,爆火到名额靠抢;其他学校学生——主要是学生家长,慕名而来,找遍各种关系要把孩子转到这所学校里。但是慈祥的校长在给穆诚亲自颁发华大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乐呵呵地对他说:你这孩子,真不简单。
穆诚把两个人的通知书放在一起,换了无数个角度拍个不停。林寻坐在旁边,双手托着下巴笑着看他。
他们在乐园旁的海边搭了个小帐篷,这会儿正是半下午的时光,又是工作日,人不多,好惬意。穆诚头枕在林寻腿上,把通知书举起来,看阳光下它们的剪影。
“就这么好看?玩一下午了。”林寻笑着说。
“高兴啊!和女朋友同一所学校,同一个专业,每天都能看到她!”他微微侧头,捏捏林寻的脸蛋儿,“你怎么这么淡定?”
林寻俯下身去,吻上他。
这是一个绵长又浓烈的吻,可是却远远表达不了我们所有的深情。
几天之后穆诚将姜梓跃是幕后黑手的事情告诉了林寻。林寻沉默良久。
“还好,他和我们不是一个专业,以后……交集应该不多了。”穆诚安慰她说。
“嗯。”林寻点点头,又说:“大学里牛人那么多,我碍不着他什么事儿。”她鼓励了一下自己:“不再提他了。学校里的生活肯定丰富多彩,咱们会有很多有趣的事要做!”
穆诚摸摸她的头,笑着:“怎么感觉你又要卷起来了呢。”
然而次日,高考成绩优异的毕业生回学校分享经验之后,林寻就和姜梓跃撞上了。
那会儿穆诚先出学校,买好冰激凌在门口等她。
林寻从洗手间出来,姜梓跃在她身后叫她的名字。
听到他的声音,浑身发麻。
她没有理姜梓跃,加快步伐赶紧走。他从后面追过来:“有个事儿和你说一下,很重要。”
她下意识地躲闪。
姜梓跃却一步跨过来,贴近她耳朵说:“我听出租屋里那两个人讲,你呀,又嫩又滑……穆诚可真有艳福,我好羡慕啊。”
“嗡”的一声,几乎站立不住,像被扒光衣服被审视一样!
“就这个事儿,”他露出无辜的笑,“很重要,对不对?好啦,拜拜,咱们——华大见。”
林寻僵硬地扶着墙,眼看他吹口哨离开。突然她大喊一声:“姜梓跃!”
他回头,又走回来,很得意:“怎么?”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可是我不怕你!我不会被你影响!穆诚也不会!”
“切~”姜梓跃转身就走了。
她气势很足,直到姜梓跃彻底走出她的视线,才肯让眼泪流下来,再狠狠抹去。
我的身体依旧僵硬,冰冷,像穆诚此时的脸一样。
“后来呢?他怎么样了?我现在就要知道!”我迫不及待,我不信,我不能接受,他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快活。
“死了。”
“怎么死的?”
“死刑,他没有踏入过华大,行刑前呆在监狱里。”
死刑?!可是我听不出穆诚在说这件事时的痛快。
“什么罪?”
穆诚迟疑了。
“我那天竟然没看出你有什么异常。”他很悲伤。
“因为我也想为你扛着。一直以来,好像都是你在护着我,你那段时间又那么开心。但是现在——不要转移话题,他为什么被判了死刑?”
我的心突突地跳。也许不该追问这个问题。
“你总会知道的。”他果然没有回答。
林寻把那个插曲藏得很好,也是因为未来的日子充满期盼,没有什么可怕的。他们迎来人生中最长最没有负担的暑假,天南海北,哪里都想闯,但是在出发之前,木言乐队要做一场告别演出。
乐队几个人全都在BJ上学,李榆考上了计算机人工智能方向,严丰奇去了一所师范院校——分析分数的技能没准以后能有大用,而秦欢当然是去音乐学院叱咤风云了。他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告别演出在乐园里,有好大的阵仗,而且为了筹备出去旅游的钱,乐队终于肯接广告了——虽然只是在舞台附近做品牌的露出。
某种角度来说我是第一次看木言乐队正式演出,非常的兴奋,穆诚把我拉到距离舞台最近的地方,人群在我耳边欢呼跳跃,他也是。
好像很久没有见到二十四岁的穆诚这样的开心了。
真好。
而我竟从没想到,舞台上的他会这样光芒耀眼,像世界的主宰,那么尽兴,那么肆意,全宇宙都在沸腾,在音乐的场域里,他就是王,我的眼睛根本挪不开,我的耳朵不想停下来,我想化身为他的音符,我想成为他拨弄的琴弦。
我还嫉妒的发现,台下的其他人也一样的痴狂。
我恍然大悟,他就是为音乐而生的人。却为了守护我,选择了另一条路。
而我丢掉了他,还忘记了所有。
怎么可以?我已经无法原谅自己了。
最后一曲结束时,下面人群哭泣,台上的穆诚,台上的所有人,都哭了。秦欢哭得最凶,贝斯在手上时他帅气极了,音乐一停,他就又变回平时那个脑子有点跟不上节奏的憨少年。
可是终有曲终人散时,不管是否愿意,他们人生中的一个阶段,结束了。
幸好,我们还拥有新的开始。
演出结束后,林寻,穆诚和乐队其他人,还有肖小艺,半是伤感半是开心地去大排档庆祝,因为这一天也是穆诚的生日。大家还想把林寻的生日也一起过了。其实两人中间差两个多月,但是去年赶上林寻卧床养病,再加上大家都在紧张的复习,就干脆约好今年大过一场。当然,只有穆诚知道林寻真正没心情过生日的原因是什么,跑到寺里去给林寻求了个平安符。
只是……他们今年所谓的大过一场并没有什么想象力,竟然只是吃烤串,以及,尝试喝啤酒。
然后众人吃惊地发现,林寻的酒量好得惊人,而穆诚正相反,他一杯就倒趴在桌子上直接睡过去时,大伙儿都懵了,反应了一会儿,林寻:“太好了!我以后可以给他挡酒了!”
“……”
“……”
“……”
“……”
我想嘲笑穆诚,转身去看他时,他竟然歪歪扭扭站不稳。
“你……你醉了?”
他两眼迷离地看着我,脸红扑扑的:“好……好晕啊,好像要飘起来了,这就是醉了的感觉?”
我扶他到旁边长椅上坐好,他一直盯着自己的双手,试图理解发生了什么,很明显,他反应都变慢了,好像柔弱无助的小狗儿。
“你要不要躺下来?”
他呆呆地摇头,研究了会儿自己,舌头有些费劲儿地问我:“你什么感觉都没有吗?”
我努力感受了一下:“一丢丢丢丢点儿的晕吧,不碍事儿。”
“那就……对了”。
“嗯?”
我想给他按按脑袋,也许那样他会舒服些,他却把我推开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像要从我这找到什么。
“林寻,我一直以为我们在这里重新遇见之后,你再次喜欢上了我……可我才知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他眼睛里装满泪水,湿漉漉的,不肯落下。
我的心慌慌的。
“我不明白,穆诚。”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现在的你就像一张白纸,在这个记忆空间里被过去的你染上曾经的感觉……这就是为什么我醉了,而你也觉得自己好像喝了酒……你明白了吗?”
我愣住。
“喜欢我的,只是从前的你……”
“可……”我脑子一片混乱,那些心动,那些疼惜,那些满怀爱意,那么多次想要吻上他的冲动,都只是记忆的碎片在控制着我?“不可能。”我说。我坐过去,牵他的手贴在我脸颊上,是确确切切温暖的温度和独属于他的气味,“我喜欢你摸着我的脸,我喜欢你的味道,我喜欢你,这是我自己的感觉——此刻的这个我。”
他抽出手:“不,实际是我们会来到你不要我的那段记忆里,然后我眼前这个你就会再次选择离开我……所以,林寻……你现在这样对我,算什么啊?……”他哭了,“两次……你知不知道这有多残忍……第一次就已经够痛的了……你这样子算什么啊?”
他抱住我,彻彻底底地哭。
我现在这样,算什么啊?
可是第二天,十九岁的穆诚醒来后,二十四岁的他却把昨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他觉得自己的空间从睡着直接转到了被等在楼下的林寻喊醒。
竟然断片儿了……
难得早晨的日光清透却不炎热。林寻一席奶蓝色的连衣裙,拖着行李箱,在楼下冲他招手。穆诚快速地收拾好自己,拎起背包就飞跑下来。
“时间还早,不用急呢!”林寻笑着说,然后有点害羞地:“我就是……想你啦,所以早早跑来找你。”
穆诚把她搂进怀里,使劲亲了一口。
我俩走在后面,我一直在想他昨晚说的话,而且心里头愤愤不平。
他却在我旁边美滋滋地预告:“这次旅行我们看到了超震撼的落日,发了朋友圈之后还有人以为咱们是去看展览,拍的油画……”
他这么开心兴奋,是因为十九岁的穆诚开心又兴奋吗?
可我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啊?即将十九岁的林寻这会儿正坐在行李箱上和穆诚一起等车,她笑得把时光都染成马卡龙的颜色了。
所以我也有自己的感觉对不对?
“……后来李榆跳进去才把秦欢捞上来,你当时笑坏了,扒着我直乐,然后咱俩也掉下去了。”
没听见他在讲什么,但是阳光下,他讲得正专注,脑门被晒得微微沁出了汗,显得晶莹剔透的,我都不知道一个人连出汗都可以这么好看。
他还在眉飞色舞地给我做预告。啊,算啦,当他昨晚是酒醉胡言乱语好了。
“穆诚。”我叫住他。
“怎么了?”
我踮起脚尖,认认真真地亲了他一口。
“没什么事,就是表达一下,我确实喜欢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