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火如退潮的浪,在灵悦闭眼的刹那悄然收束。
最后一丝金红流光没入她掌心时,她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
鎏金瞳仁里的星子仍在流转,却不再是灼烧的炽烈,而是沉淀成熔金般的温润。
她能清晰听见红绫发间金步摇的轻响,能分辨出邹云逸剑穗上每根丝线的灵力波动——那些曾被血脉枷锁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感知,此刻像被春风拂过的冰面,咔啦啦裂开,露出底下奔涌的清泉。
“这力量......“灵悦抬手,指尖掠过自己眉心的凰印。
滚烫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却不再像从前那样灼得她头疼欲裂。
她忽然笑了,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惊觉的轻快,“原来血脉从来不是枷锁,是我太急着挣脱它的形状。“
“你比我见过的所有继承者都走得更远。“
沙哑却带着暖意的声音从虚空里浮起。
灵悦转头,便见那只通体银白的幻灵兽正蹲在焦黑的殿柱上,原本半透明的身体此刻凝出实质,银毛在残余的灵力里泛着微光,“神核本是曜灵一脉的劫数,你却把它炼成了骨血。“它爪子轻点地面,一块菱形晶玉从灰烬中升起,“看,连神核的碎片都认你为主了。“
灵悦伸手接住晶玉,掌心的温度让它瞬间融化成流光,顺着血管钻进心脏。
她忽然想起镜影残魂消失前的尖叫——原来所谓“神核吞噬“,不过是弱者对力量的恐惧。
当她不再抗拒血脉里的传承,那些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力量,便成了托她翱翔的风。
“灵悦!“
青鸾的声音带着破音。
灵悦抬头,便见藏书阁守护者正从偏殿冲来,发簪歪在鬓边,袖角还沾着未擦净的墨迹。
她怀里紧抱着半卷玉简,跑到近前时几乎是踉跄着跪下,将一封染着朱砂印的密信塞进灵悦手里:“执法殿的玄铁卫已经封锁了仙宫十二门!
他们说你是'逆乱仙脉的祸首',要当众剥去仙籍!“
“怎么会这么快?“红绫的金焰铃突然发出急促的震颤。
她不知何时已绕着殿柱布下三层结界,指尖结着繁复的幻阵法印,“我方才用隐息符掩盖了凰火波动,至少能拖延半柱香——“
“是无极殿的中枢。“青鸾咬着唇,指尖微微发抖,“你融合曜灵本源时,中枢里的上古星图被激活了。
那些星子连成了'曜灵再临'的卦象,整个仙宫的修士都能看见。“她忽然抓住灵悦的手腕,将密信往她手里按得更紧,“这是天机阁刚传过来的路线,他们说可以借'观星台星轨异变'做幌子,掩护你从北天门撤离。“
“撤离?“灵悦捏着密信的手一顿。
她望着殿外渐起的喧嚣——有玄铁卫的喊杀声,有低阶仙侍的惊呼声,甚至能听见执法殿主那柄斩仙刀出鞘时的嗡鸣。
但这些声音落在她耳里,竟比从前轻了许多。
她转头看向邹云逸,他正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白衣染血,却仍将配剑横在身前,剑刃上的血迹还在往下滴。
“你在想什么?“邹云逸似乎看出了她的迟疑。
他没有靠近,只是用拇指抹掉剑刃上的血珠,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你现在的力量,足够劈开仙宫的穹顶。
但他们要的不是你的命,是你的妥协。“他抬眼时,眼底的寒芒比剑刃更利,“而我们,从来都不妥协。“
“所以才要走。“红绫突然低喝一声。
她最后一个法印结完,整座无极殿的轮廓突然扭曲起来,在虚空中投出三个重叠的影子。
金焰铃的清响里,她转身扯住灵悦的衣袖,指向殿后那扇被焦土掩埋的暗门,“我用金焰幻阵混淆了他们的灵识,现在暗门通向的密道还能用。
但最多撑一炷香——“
“够了。“灵悦打断她。
她将密信收进袖中,又摸出随身携带的鎏金算盘——那是她做仙侍时替各殿管账用的,此刻却被她在掌心转得飞快,“青鸾,你带藏书阁的人往观星台方向引,就说'曜灵星轨异变需典籍佐证';红绫,你守着密道入口,等我们出去后立刻用金焰铃引爆幻阵;云逸......“她转头看向那个始终站在她身侧的人,突然笑了,“你替我斩断所有追上来的尾巴,可好?“
邹云逸的嘴角终于扬起一点弧度。
他收剑入鞘,血珠顺着剑穗滴在青石板上,绽开小小的红梅花:“我等这声'可好',等了三百年。“
殿外的喊杀声更近了。
灵悦能听见玄铁卫的重靴踏碎汉白玉台阶的声音,能听见执法殿主的法诀在空气中撕裂的尖啸。
但她的心跳从未如此平稳——那些曾经需要她小心翼翼躲藏的力量,此刻正顺着凰印在她血脉里奔涌,像千军万马,只等她一声令下。
“走。“她握住邹云逸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他染血的衣袖传来,“这次换我带你看,什么叫真正的曜灵。“
红绫的金焰铃在此时炸响。
清脆的铃声里,灵悦感觉有温热的手掌覆上她后颈——是邹云逸。
他的指尖沾着血,却轻得像怕碰碎什么,“你现在很虚弱,凰印刚刚融入......“
后面的话被幻阵的轰鸣淹没。
灵悦跟着他往暗门跑去,余光瞥见青鸾已经跃上飞檐,扬着半卷典籍喊得声嘶力竭;红绫站在殿门口,金焰在她周身盘旋,像一朵不肯熄灭的花。
而她自己的影子,正与邹云逸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在焦黑的地面上拖得很长很长。
她的凰翼,才刚刚展开。
邹云逸的掌心覆上灵悦后颈时,她能清晰触到他指尖未干的血渍。
那血是方才替她挡下执法殿三道追魂钉时溅的,此刻带着体温渗进她衣领,像团烧不尽的火。
“灵悦。“他声音压得极低,指腹轻轻摩挲她耳后跳动的血脉,“你脉门还在震,凰翼之力刚融合,强行催动封印阵会......“
“会怎样?“灵悦转头看他,鎏金瞳仁里浮着极淡的笑,“被抽干灵力?
还是被反噬成废人?“她伸手覆住他按在自己腰间的手,将他带血的指节贴在自己心口,“可若不封了这无极殿,等执法殿翻出底下那口青铜古钟——“她喉间溢出轻咳,“三百年前曜灵一脉被屠满门的真相,会变成刺向所有幸存者的刀。“
邹云逸的瞳孔骤缩。
他忽然想起三日前灵悦在藏书阁翻出的残卷——那页被虫蛀的典籍里,“无极殿地宫藏曜灵罪证“几个字,是用当年上一任殿主的血写的。
原来她早做了打算,连最后一步都算到了。
“红绫!“灵悦突然提高声音。
守在暗门口的少女立刻回头,金焰铃的清响里,她鬓边的金步摇已歪到耳后,“幻阵还能撑多久?“
“半刻!“红绫指尖的法印噼啪作响,金焰在她周身凝成火墙,“执法殿那老东西用了破妄珠,我的幻阵被撕了三道口子——“话音未落,一声轰鸣震得殿顶落灰,玄铁卫的重枪已经捅穿了东侧窗棂。
灵悦低头看向掌心的金焰符。
符纸在她灵力里泛着微光,纹路却因她颤抖的指尖有些模糊。
邹云逸无声地覆上她手背,将自己的灵力顺着指缝渡过去。
两人交叠的手在地面划出最后一道弧线时,符纸“噗“地燃成灰烬,在焦黑的地面上勾勒出玄鸟衔珠的封印阵。
“退开!“邹云逸突然拽着她向后急退三步。
几乎是同一瞬间,执法殿主的斩仙刀破阵而来,刀风刮过灵悦耳畔时,她听见那老东西的冷笑:“小贱种还想跑?
等我剥了你的仙籍——“
“封!“灵悦咬破舌尖,腥甜的血珠滴在阵眼上。
凰印在眉心灼亮,鎏金光芒如活物般窜入阵纹,整座无极殿突然发出闷雷似的轰鸣。
青铜古钟从地底缓缓升起,钟身上的血痕在金光里发出哀鸣,那些被封印了千年的咒文开始剥落,露出底下刻着的“曜灵历三千二百载,仙尊令屠全族“的字迹。
“不!“执法殿主的怒吼震得梁柱摇晃。
他挥刀劈向古钟,却被突然升起的金墙挡住,“快毁了那口钟!
不能让世人知道——“
“晚了。“灵悦望着古钟上的字迹被金光包裹,声音轻得像叹息。
她想起三百年前跪在这口钟前的小灵侍,想起自己第一次摸到钟身时,指尖触到的那些细微凹痕——原来不是岁月侵蚀,是族人被斩前,用指甲刻下的血书。
“灵悦!“邹云逸突然将她护在身后。
执法殿主的第二刀劈开了金墙,刀气擦着灵悦发梢掠过,在她耳后划开一道血口。
但她的目光仍锁在古钟上,直到最后一笔血字被金光吞没,直到整座无极殿开始下沉,青砖地面像活物般翻涌,将古钟和所有秘密重新埋进黑暗。
“走!“红绫的金焰铃炸成碎片。
她踉跄着后退,嘴角溢出血沫,“幻阵撑不住了!
暗门——“
话音未落,暗门突然爆出刺目白光。
邹云逸反手握住灵悦手腕,灵力如洪流般灌入她体内:“我渡你半成修为,撑过瞬移!“灵悦能感觉到他的灵力带着灼烧般的热度,在她经脉里撞开堵塞的淤结,凰翼之力被重新点燃,在两人身后展开鎏金羽翅。
“青鸾!“灵悦转头大喊。
藏书阁守护者正站在殿顶,怀里的典籍被她撕成碎片抛向空中,“去观星台!
我在星轨里留了引!“青鸾用力点头,发间的玉簪在混战中跌落,她却笑得比星子还亮:“灵悦,等你回来!“
最后看一眼下沉的无极殿,灵悦扣住邹云逸的手腕。
凰翼展开的刹那,她听见执法殿主的尖叫刺穿耳膜,看见红绫的金焰在身后炸成烟花,看见青鸾的身影被追兵淹没——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当金光笼罩全身时,她能清晰感觉到凰印在血脉里欢鸣,像终于找到归处的鸟。
“稳住。“邹云逸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灵力渡入的震颤,“我在。“
下一刻,虚空撕裂的轰鸣中,两人身影消失不见。
仙尊殿的飞檐上,一道黑影缓缓直起身。
他望着无极殿消失的方向,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玄铁令牌,嘴角勾起极淡的笑。
风卷过他的墨色大氅,露出内里绣着的九爪玄龙——那是只有仙尊座下亲卫才有的纹章。
“曜灵再临么?“他低笑一声,转身隐入殿内,“有意思。“
而此刻的灵悦,正随着邹云逸坠入一片黑暗。
她能感觉到瞬移的灵力在撕扯经脉,但更清晰的,是心口处神核碎片传来的温热。
当脚下触到实地时,她几乎脱力跪倒,却被邹云逸稳稳接住。
“这里是......“她勉强抬头,看见残垣断壁间结着蛛网的石床,闻到潮湿的霉味混着松脂香。
“百年前我用过的避世洞府。“邹云逸将她抱到石床上,指尖拂过她耳后未愈的伤口,“灵气稀薄,但足够隐蔽。“他解下外袍铺在她身后,又取出玉瓶喂她服下丹药,“先调息稳固凰印,其他事......“他顿了顿,伸手替她理了理乱发,“等你醒了再说。“
灵悦望着他染血的白衣,突然抓住他手腕按在自己心口。
那里的神核碎片正随着心跳发出轻响,像在应和什么古老的歌谣。
她闭眼前最后看见的,是邹云逸眼底翻涌的暗色,像藏着未说出口的千言万语。
而洞外的风,正卷着几片残叶掠过断墙。
叶尖上沾着的金粉,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光——那是凰翼之力残留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