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配班级(1 / 1)

青雨镇的夏天,空气粘稠得如同融化的麦芽糖,蝉鸣是唯一的、不知疲倦的背景音。镇中心小学那扇厚重的、漆皮斑驳的朱红色大门,像一个沉默的巨人,第一次向这群刚刚告别幼儿园的孩子们敞开。

报名日,校园里人声鼎沸,弥漫着新书本的油墨香、塑胶操场的淡淡气味,还有家长们混杂着期待与些许焦虑的汗味。桔梗紧紧攥着妈妈的手,指尖冰凉。她穿着一条浅蓝色的新裙子,裙摆熨烫得一丝不苟,头发依然梳得光洁,只是脸色比平时更苍白些。她的目光谨慎地扫过攒动的人头,像是在搜寻什么,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桔梗妈妈!”一个热情的声音响起,是幼儿园时的一位家长,身边站着她的儿子,“你们分在哪个班?我们是一班!”

桔梗妈妈脸上露出得体的微笑:“我们也是报的一班,艺术特长班。”她的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笃定。桔梗的钢琴特长,是进入这个据说师资最好的“重点”班的重要筹码。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一阵小小的骚动,伴随着一个响亮而熟悉的抱怨声:“妈!热死啦!这队怎么排这么长!”

桔梗的心猛地一沉,循声望去。

周梦燃穿着一件印着大大向日葵的橙色T恤和牛仔短裤,正不耐烦地踮着脚,试图越过前面大人的肩膀看报名台。她的小脸热得红扑扑的,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几缕头发不服帖地粘在颊边。她手里还捏着半个啃了一半的豆沙馅茶饼,指尖沾着深色的豆沙馅和熟悉的茶色印记。周妈在她身后,一边用蒲扇给她扇着风,一边低声安抚着什么。

桔梗下意识地往妈妈身后缩了缩,试图把自己藏得更深。然而,命运的丝线似乎总在无形中牵引。

报名台老师的声音透过扩音器有些失真地响起:“周梦燃家长!周梦燃!”

周妈赶紧拉着还在东张西望的周梦燃挤上前去。

“老师,我们报一班!”周妈的声音爽朗。

负责登记的老师低头翻看名单,推了推眼镜:“周梦燃…嗯,特长栏…空白?”

“特长?”周妈愣了一下,随即爽快地笑了,“嗨,这孩子,能跑能跳算不算?嘴巴利索算不算?哦,对了,她节奏感挺好,没事就爱敲盆打碗的,跟着茶坊的鼓点扭!”她的声音不小,引得周围几个家长侧目。

登记老师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委婉地说:“一班是艺术特长班,主要针对有音乐、美术、舞蹈等专业基础的孩子,课程设置上会有侧重…周梦燃小朋友的情况,可能更适合二班,二班是综合班,活动也很丰富…”

周妈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哦…这样啊。”她看了一眼身边正用沾着豆沙馅的手指戳报名桌上红印泥的周梦燃,没再多争辩,“行,二班就二班吧,孩子开心就行。”

周梦燃被妈妈拉着去旁边二班的队伍,她显然没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换了个地方排队,有点无聊,又开始左顾右盼。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人群,毫无预兆地,再次精准地捕捉到了躲在妈妈身后的桔梗。

这一次,周梦燃的眼睛亮了一下。她似乎完全忘记了幼儿园毕业时那次尴尬的对话,也或许她根本没放在心上。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咧开嘴,冲着桔梗的方向,露出一个毫无城府的、带着点心渣的笑容,甚至还抬起那只沾着豆沙馅和印泥、颜色更显驳杂的手,幅度不大地挥了挥,像是在打招呼。

桔梗的心脏像是被那笑容烫了一下,猛地缩紧。她飞快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动了一下,紧紧抓住妈妈裙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她没有回应,甚至将脸别得更开,视线死死盯着妈妈裙子上的一粒装饰纽扣,仿佛那是全世界最值得研究的东西。只有她自己知道,一股混杂着难堪、排斥和莫名慌乱的暗流,正在心底翻涌——怎么又是她?

桔梗妈妈显然也注意到了周梦燃的“招呼”和女儿剧烈的反应。她不动声色地将桔梗往自己身前拢了拢,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目光淡淡地扫过正被周妈拽走的周梦燃,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平静,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微尘。她对登记老师说:“老师,我们桔梗,一班。”

开学第一天,阳光炙热。一年一班和一年二班,两个教室门对门,只隔着一条不算宽敞的走廊。这物理上的“隔壁”,却像一道无形的、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桔梗坐在一班靠窗的位置。教室整洁明亮,后墙上贴着色彩鲜艳的儿童画和拼音表,窗台上甚至还摆着几盆绿意盎然的小盆栽。空气里有新粉笔的味道。她的同桌是一个文静、梳着羊角辫的女孩,叫林小雨。桔梗安静地整理着自己的新书本和铅笔盒,动作一丝不苟,指尖的创可贴已经换成了更小、更不易察觉的肉色。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眼角的余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对面二班敞开的门。

二班的喧闹声像潮水般涌过来,清晰得不容忽视。孩子们的嬉笑声、桌椅挪动的吱呀声、某个孩子突然拔高的嗓门……汇成一片生机勃勃的嘈杂。这声音让习惯安静的桔梗感到一种持续的、微弱的烦躁,像有无数只小虫子在耳边嗡嗡作响。

“安静!都安静!坐好!”二班传来班主任略显无奈但中气十足的喊声,似乎正在努力整顿秩序。喧闹声低下去一些,但很快又像烧开的水,咕嘟咕嘟冒起泡来。

“周梦燃!又是你!坐好!别扭来扭去!”班主任的声音再次拔高,带着点名道姓的无奈。

桔梗整理书本的手指顿住了。这个名字像一根无形的线,瞬间绷紧了她的神经。她忍不住微微侧头,视线穿过走廊,投向对面。

透过敞开的门,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周梦燃坐在教室靠后的位置,正试图把两条腿盘到椅子上,像坐禅一样,结果椅子腿一歪,她整个人差点栽倒,引得周围一阵哄笑。她自己也咯咯笑起来,一点没有不好意思。她今天扎了个歪歪扭扭的马尾,几缕碎发黏在汗津津的额角,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有使不完的精力。她的桌子上,书本随意地摊开着,铅笔滚到了桌沿,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二班的班主任似乎布置了什么任务,让孩子们拿出画笔画纸。周梦燃立刻来了精神,动作麻利地翻找起自己的彩色笔。她似乎找到了心仪的颜色,兴奋地拧开盖子,手臂用力一挥——

“哗啦!”

放在桌角的一个塑料水杯被她手肘猛地扫中!杯子应声而倒,里面大半杯水瞬间倾泻而出,在桌面上迅速蔓延开一片亮晶晶的水洼,然后滴滴答答地顺着桌沿流淌下来,打湿了周梦燃的裤脚,也在地板上迅速积起一小滩。

“哎呀!”周梦燃自己先叫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想去扶杯子,结果带倒了旁边的彩色笔筒,五颜六色的彩笔“噼里啪啦”滚落一地。

“周—梦—燃!”班主任的声音充满了崩溃,快步走过去处理“水灾现场”。

桔梗默默收回了目光。眼前的景象像一场遥远而混乱的默剧,印证了她心底某种根深蒂固的认知:毛毛躁躁,麻烦不断。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摊开在桌面上的、干净整洁的田字格本,小心地拿起削得尖尖的铅笔,一笔一划,极其工整地写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节奏稳定而清晰。她试图用这熟悉的、可控的声音,去隔绝掉对面传来的那片混乱和嘈杂。

然而,隔绝是徒劳的。

下午第一节是音乐课。一班教室里响起了脚踏风琴单调的伴奏声,孩子们跟着年轻的音乐老师,咿咿呀呀地唱着简单的童谣。桔梗坐在琴凳旁——音乐老师知道她会弹钢琴,特意让她坐在离风琴最近的地方,这让她成为某种隐形的焦点。她唱得很认真,声音不大,但音准极好,像一只精致的小黄莺。

对门的二班,也传来了音乐声,却是截然不同的风格。他们的音乐老师似乎更有活力,用的是节奏感更强的录音机伴奏,放的是一首旋律欢快、鼓点鲜明的儿童歌曲。孩子们的声音更响亮,更参差,却充满了原始的活力。

突然,在这片稍显混乱的合唱中,一个极具穿透力、带着某种天然韵律感的击打声清晰地穿透了两间教室的墙壁,加入了进来!

“咚!嗒!咚嗒嗒!”

是手掌用力拍打桌面的声音!节奏鲜明,充满力量,甚至盖过了录音机的伴奏和二班其他孩子的声音,精准地踩在歌曲的鼓点上,带着一种近乎野性的、不容忽视的欢快!

桔梗唱歌的声音卡住了。她猛地抬起头,望向对面二班紧闭的门——音乐课他们通常会关上门。但那清晰的、富有生命力的拍击声,像顽强的藤蔓,穿透了门板,缠绕进一班略显沉闷的歌声里。

音乐老师也注意到了这“噪音”,微微蹙眉,但没有停下弹奏。

桔梗却无法再集中精神。那拍桌声太熟悉了!三年前仓库里的铁皮罐子和竹棍,幼儿园毕业时她快活的舞蹈,还有此刻这毫无章法却充满原始力量的节奏……周梦燃!一定是她!那个在音乐课上拍桌子的“噪音制造者”!

桔梗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像是有小虫子在心尖上爬。她强迫自己重新看向乐谱,试图跟上老师的节奏,但对面那“咚!嗒!咚嗒嗒!”的拍击声,却像一把小锤子,固执地敲打着她努力维持的平静和秩序。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轻轻刮过光滑的琴凳边缘,发出细微的摩擦声。窗外的阳光炽烈,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她贴着创可贴的指尖上,那小小的伤痕似乎也在隐隐发烫。

音乐还在继续。一班孩子们的歌声依旧整齐,但桔梗的声音却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小小的脊背挺得更直,像一根被拉紧的弦,绷在琴声、童谣与隔壁那穿透墙壁的、充满生命力的“噪音”之间。这“隔壁”的距离,第一次让她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另一个世界的存在,一个喧闹、无序、充满意外却也生机勃勃的世界,而那个世界的中心,那个不断制造“麻烦”和“噪音”的女孩,此刻正与她仅有一墙之隔。这堵墙,看似坚固,却又似乎薄得能感受到墙那边传递过来的、带着茶香和汗意的温度。桔梗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翳,隔绝了窗外刺目的阳光,却隔绝不了心底那片被隔壁的喧腾搅起的、细微却持续不断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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