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尾的小饭铺里。
“我,柳云朗,多谢三位老哥赏脸,来捧咱们柳记鲜的场!”
柳云朗端着个豁了口的酒碗,朝桌对面的三人虚敬了一下。
三人面面相觑,神色间满是狐疑。
他们是被这小子连哄带拽弄来的,什么招商会?能挣钱?骗鬼呢!
柳云朗也不管他们信不信,径直将带来的粗陶碗往油乎乎的桌上一墩,“啪”一声掀开盖布——
“几位大哥,尝尝鲜!”
碗中,红亮油润的卤猪耳片片分明,胶质的软糯裹着脆骨的纹理,翠绿的葱花和炒香的芝麻星星点点,那霸道勾魂的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勾得人喉头滚动,满口生津。
“这是……卤猪耳?”
几个常年走南闯北的货郎瞬间直了眼,这品相,这香味儿,不一般!
黑脸货郎赵大猛吸一口气,筷子戳进碗里,夹起一大片塞入口中。
片刻咀嚼后,他猛地一拍大腿:“好家伙!筋道!辣香里透着股爽利劲儿,甜滋滋的味儿全焖进肉缝缝里了!”
他黝黑的脸上满是兴奋。
一旁瘦高个的钱老七则眯着眼,细品慢嚼了半晌。
突然,他眼中精光一闪,压低声音道:“这手艺,码头扛包的可吃不出真价!得往外送!镇上的大户、县里的酒楼,那才是识货的主儿!竹筒装好,一筒卖他个二十文,保管抢手!”
他用指尖笃笃敲着桌沿,不容置疑地说,“货源分我们一份,路子,我们来铺!”
柳云朗心里早已乐开了花,脸上却强绷着沉稳,皱着眉叹气:“钱哥眼毒!实话说吧,这卤货……是真费事!光是那调味的野果子酱就得熬半天功夫,猪耳朵更别提,细细刮三遍毛才能去净腥气,料汁还得守着文火煨半宿……”
他摊了摊手,摆出无奈的表情,接着伸出三根手指,坚定地晃了晃,“三十文一筒,不然本钱真就刚够磨鞋底!再低,裤衩子都得赔进去!”
“三十文?!”赵大刚灌进嘴的半口面汤险些呛出来,瞪圆了眼,“镇东头张记现切的热卤铺子才卖二十五文!你这……”
“张记?”柳云朗冷笑一声,“他家汤锅里用得起八角桂皮?花椒香叶舍得下多少?”
他指着碗,“您几位再细品品!我这卤水,靠的就是那独一份的野果子酱!不掺那些金贵死贵的香料吊味儿,反而霸道干净!吃进肚里还回甘生津,驱寒暖身!”
几人将信将疑,依言拿起馍馍咬了一口,蘸了点碗底的卤汁送入口中。
一直沉默寡言的老成货郎孙九,咽下嘴里的馍,眼睛发亮地盯着那酱料:“兄弟……这酱,能单卖不?光用它抹饼子、拌菜,怕也是绝了吧?”
“眼下只供卤货!”
柳云朗话锋一转,“不过,咱们的卤货,竹筒密封好,天儿冷了能放足足五天不馊!正是顶好的出货时节。几位若能包销一份,咱们每三天固定供一批……量大,”
他顿了顿,扫视三人一眼,“二十八文!”
钱老七眼珠一转,与赵大飞快交换了个眼神。两人脸上同时绽开笑意,异口同声拍板:
“成!先来三十筒!要是酒楼的线走通了……”
“对对!算我一个!我也先拿三十筒试试水深浅!”
“我也要三十筒,试试。”孙九不敢落后,急忙跟上。
柳云朗心花怒放,朗声笑道:“好!一言为定!三天后,我亲自安排人送上门!”
“爽快!柳兄弟,喝酒喝酒!”
“以后可要常来家里坐坐!”
四只盛着浑浊面汤的土碗高高举起,“哐”一声重重相碰。
“合作愉快!”
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酒足饭饱后,柳云朗记清了几位货郎的落脚处,便告辞起身,脚步轻快地往家赶。
......
“妹子!”
柳云朗几乎是撞开院门冲进来的,脸上那灿烂的笑容比亲手逮住偷酱贼时还亮堂十倍。
“妹子!成了!拿下啦!”他嚷着,声调都飘高了。
柳明月刚从弥漫着柴火气和酱香的灶房掀帘出来,闻声立刻迎上,脸上带着惊讶和隐隐的期待:“哥?快坐下喘口气,喝口水!都……都应下了?”
柳云朗一把抓过妹妹递来的粗陶碗,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碗凉水,一抹嘴,凑近了压低声音,眉飞色舞:“岂止是应下!你是没瞧见啊!那仨货郎尝完咱卤猪耳的样子!啧啧,赵大那莽汉,差点把人家饭铺的桌子给拍散了架!”
他唾沫横飞地把饭铺里如何谈判、如何压价到二十八文、如何最终敲定九十筒的细节,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末了,得意洋洋地在柳明月眼前晃:“妹子!九十筒!整整九十筒啊!三天后就得交货!就按咱们说好的价,一筒二十八文,这三笔买卖一成,”
他扳起手指算,“白花花的二两五百二十文钱!这还没算回头他们尝到甜头追着要货的呢!”
饶是柳明月心里早有预期,这个庞大的数字还是让她下意识地吸了口气,暗暗咋舌。
这顺利劲儿,远超预期了!
她定了定神,追问道:“哥,他们的住处你可都记牢了?三天后……咱们自家送上门去?”
“嗯!”柳云朗重重点头,拍着胸脯,“门儿清!我和爹、二叔去送就行!他们说先拿回去试试水。尤其是那钱老七,路子野着呢,听他那意思,十有八九能直接勾上县里酒楼的线!要是他那边一炮打响,嘿嘿,妹子,咱家这卤货铺子的名号,可就彻底打响喽!”
兴奋的话语刚落,灶房门口传来一声重重的清嗓:“咳!”
王老太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双手在旧围裙上擦了擦。
“嚎够了没有?嚎得灶房里烧火棍都想抽你!赶紧把嘴闭上,去把你爷、你爹、你二叔都给我叫到堂屋!”
“九十筒?还不知道能不能挣钱呢!”
柳云朗也不恼,嬉皮笑脸地应着:“诶!奶您说的是!我这就去!”
一溜烟跑了。
柳家堂屋里,空气有些凝重,却又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咋咋呼呼的!”
“说说,怎么回事?啥九十筒?”
王老太一坐下就剜了柳云朗一眼。
柳云朗按捺住激动,把与赵大、钱老七、孙九三个货郎谈合作的事情,条理清晰地又说了一遍。
“这是好事呀!”柳老头率先发声,布满皱纹的脸上难掩喜色。
然而,短暂兴奋后,众人又犯起难来。
“这……得多少猪耳朵?多少柴火?你那红辣酱熬起来也耗工啊……”
“这量……咱真能忙得过来?别光顾着这头,把码头的正经买卖耽误了呀!”
柳明月清了清嗓子,“爷,奶,生意接了就不能砸招牌。这九十筒,靠咱自家人硬扛,是肯定做不出来,还得把人都熬病,耽误更紧要的营生,反而不值当。”
全家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连王老太也暂时住了口。
柳明月浅浅一笑,“咱不能光想着自己一家埋头苦干。货郎们要的是啥?卤好的猪耳朵!咱们家最金贵的是啥?是手艺,是这熬好的红辣酱,是那不传的卤制火候和秘方!”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
“至于那猪耳朵从哪头猪身上割下来?柴火是南山砍的还是北坡捡的?这些个零碎活计,未必就非得咱们家从根子上全数包圆儿啊!”
她看向王老太,语气笃定而恳切:“奶,熬酱这命根子,咱必须死死攥在自个儿手心里,半步也不能让人瞧了去。可那些拾掇干净的猪耳朵、刮了毛的原料,还有那柴火,大可直接从村里找几个信得过、手脚麻利的人收上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