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禾深吸一口气,点亮了床头的豆油灯。
昏黄的灯光下,她脸色铁青地看向地铺。
只见阿丑仰面躺着,嘴巴微张,那可恨的鼾声正源源不断地从他喉咙里响起,一声接着一声,没有断开的架势。
他脸上的面具因为睡姿有些歪斜,露出那道狰狞疤痕的一角,而那疤痕,正巧横亘在他的鼻梁附近。
沈青禾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道疤痕的走向。
作为医者,她立刻明白了缘由——这伤恐怕不仅伤及皮肉,更深及鼻骨或鼻腔内部,造成了严重的结构改变和气道狭窄!
这才是他鼾声如雷、甚至可能伴有呼吸暂停的真正祸根。
长期下去,对他本就受损的头部更是雪上加霜!
想到此,沈青禾心头那股被吵醒的怒火,莫名地掺杂进了丝丝旳心疼意味。
她掀开被子下床,走到地铺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睡得毫无知觉、鼾声震天的男人。
从随身携带的小药囊里,迅速取出一个莹白如玉的小瓷瓶,倒出一颗黄豆大小、散发着清凉薄荷气息的褐色药丸。
这是她特制的“通窍醒神丸”,本用于治疗鼻塞头痛,药性温和,正好对症。
她弯下腰,动作并不温柔,一手用力捏住阿丑的下巴,另一只手将那颗药丸精准地塞进了他微张的嘴里!
“唔…”沉睡中的阿丑似乎被惊扰,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眉头微皱,下意识地想要抗拒。
“咽下去!”沈青禾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或许是那熟悉又冰冷的声线起了作用,或许是药丸入口即化带来的清凉感让他舒服,阿丑喉头滚动了一下。
几乎是立竿见影!
那震耳欲聋、如同风雷咆哮般的可怕鼾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减弱、变小…几息之后,竟然完全停止了。
房间里只剩下他均匀而深沉的呼吸声,虽然依旧有些粗重,但比起刚才那毁天灭地的动静,已是天壤之别!
世界瞬间清净了。
沈青禾直起身,看着呼吸平稳、陷入更深沉睡眠的阿丑,紧绷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丝。
她转身,看到床上两个小家伙正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阿娘好厉害!那是仙丹吗?”啵啵小声欢呼,大眼睛里满是崇拜的星星。
嘟嘟也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安心。
沈青禾被她逗笑了:“对啊,是阿娘每天都会炼制的仙丹哦!”
啵啵眨巴眨巴眼睛:“那啵啵和哥哥可以吃吗?”
沈青禾走回床边,轻轻点了下她小鼻子,重新躺下,吹熄了油灯。
闭着眼睛,却毫无睡意。身边依偎着两个温热的小身体,呼吸均匀,让她十分心安。
女儿回来了,健康又可爱,这比什么都重要,也算是萧铭霄阴差阳错干了一件对的事儿。
可他的薄情也磨灭不了。
当年,她本是南靖国的遗孤公主,作为东离国和南靖国的联姻对象嫁给萧铭霄,本以为向来以冷酷无情闻名的大将军后宅不会那么乱,即便有了妾,只要自己不争宠就不会有什么祸端。
可谁知道,他心里竟然早有了别人,答应娶自己是因为自己的背影像他的白月光。
而且她还没过门两个月呢,他那个续弦的母亲硬是给他后院塞了两个不安分的妾,见不到萧铭霄,就专挑她下手。
今日诬陷她故意给自己房间里放欢宜香,明日两人差点给她推下后花园池塘,后日……天天让沈青禾不得安生。
而萧铭霄又是个不长眼的,看不出来她受了委屈,还总是喜欢看她背影,两人磨合了小半年才有了感情升温。
可等到她怀了孕,偏偏他战事吃紧,自己在家更是孤立无援,直到产子时被小妾算计,母子三人差点丧命……
好不容易逃到了神医谷,萧铭霄却从来没有要来找她的意思,甚至她听说他在京城放出了狠话:【王妃勾通外男,与我再无复合可能。】
她觉得自己该恨他,恨他当年的“薄情”,恨他让她们母女分离,恨他让她承受了那么多屈辱和痛苦。
可啵啵口中的真相,又像一把重锤,敲碎了她心中的恨意砸成了碎块,理不清但都还在。
她该拿萧铭霄怎么办?把他赶走?那啵啵一定又要哭了,嘟嘟也会向着啵啵的…她狠不下这个心。
留下他?看着他顶着那张曾让她爱恨交织、如今却布满伤痕痴傻懵懂的脸,在自己眼皮底下晃悠?
师兄师弟们会怎么想?谷里其他人会怎么看?她自己心里那道坎,又该如何迈过?
还有他的伤…那道狰狞的疤痕,那严重受损的鼻道和可能存在的颅内隐患…啵啵哭喊着让她救救爹爹…她身为医者,能眼睁睁看着一个重伤失智、且这重伤某种程度上是为了保家卫国才落下的病人,在自己这个“天下第一神医”的地盘上,得不到救治吗?
医者的本能和少谷主的责任,都在拷问着她。
黑暗中,沈青禾无声地叹了口气,翻了个身。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身边啵啵柔软的发顶,又摸了摸嘟嘟温热的小脸。
两个孩子在睡梦中似乎感应到了她的触摸,不约而同地朝她身边又挤了挤,发出满足的呓语。
这份毫无保留的依赖和信任,像一股暖流,悄然融化着她心头的坚冰。
至少…为了这两个孩子…她不能把他们分开。
至于那个男人…沈青禾的目光下意识地瞥向地铺的方向,黑暗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高大的轮廓。
先…就这样吧。
她疲惫地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明天…明天再说。
清晨的神医谷,是被药香唤醒的。
薄薄的雾气还未完全散去,缠缠绕绕地漂浮在错落的屋舍与青翠的药圃之间,像一层流动的轻纱。
空气是湿漉漉的凉,带着泥土的腥气和无数种草木混合的清苦芬芳。
啵啵小小的身子裹在温暖的被褥里,鼻翼翕动,这熟悉又安心的气息,她可太喜欢了,都是阿娘的气味!很好闻!
她睁开眼,乌溜溜的眸子还带着初醒的懵懂,随即就被窗棂缝隙里透进来的天光点亮。
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