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湾的蓝,蓝得能吞噬魂魄,铺展在帆船酒店顶楼套房巨大的落地窗外,一直燃烧到天与海模糊的尽头。阳光是熔化的黄金,泼洒在起伏的浪涛上,碎成亿万点跳跃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金钱与权力精心淬炼后的芬芳——昂贵的雪松熏香,顶级皮革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来自遥远沙漠的干燥热风。袁其修坐在一张线条极简却价值连城的扶手椅中,面前一杯西湖龙井,茶汤清碧,袅袅升腾着几缕细弱的热气。
他身形挺拔,即使坐着,也如一把收入古朴刀鞘的利刃,收敛了锋芒,只余下沉寂的冷硬。深灰色的中式立领外套妥帖地包裹着他,领口一丝不苟地紧扣着,隔绝了窗外那片过于喧嚣的奢华。指节分明的手端起那温润的白瓷茶盏,靠近唇边,动作稳得没有一丝涟漪。他浅啜一口,滚烫的茶汤滑过喉间,那点微弱的暖意,转瞬便被体内那口仿佛自亘古寒渊中汲取的“沧溟劲”吞噬殆尽,只留下舌尖一点清苦的回甘。目光沉静地投向那片无垠的碧海,眼底深处却像冰封的湖面,映着光,却探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片空茫的冷。
二十年前父亲袁崇山倒在血泊中的脸,总会在这样极致的空旷与奢华里,猝不及防地撞进脑海。那血的颜色,浓稠得化不开,比窗外任何一处人工堆砌的金箔都要刺目。
茶未凉透。
死神的振翅声骤然撕裂了顶楼的宁静奢华——不是一只,是七只!七道黑色的飓风,裹挟着金属、硝石和高效杀戮机器的冰冷气息,毫无预兆地撞碎了套房那扇象征身份与隔绝的厚重门扉!昂贵的实木碎片如凋零的花瓣般飞溅。七名从头到脚包裹在哑光黑色特战装备中的身影,如同从地狱门缝里挤出的鬼魅,以最简洁、最致命的战术队形瞬间楔入房间。动作迅捷、精准、无声,只有靴底踩踏昂贵地毯发出的闷响,以及枪械保险解除时那细微却令人心脏骤停的“咔哒”声。
七支造型奇特、枪管粗短的冲锋武器,黑洞洞的枪口在闯入的瞬间,已如毒蛇昂首,精准地锁定了扶手椅上那个端坐的身影。没有警告,没有叱喝。时间在扳机扣下的刹那被压缩成薄片。
“噗噗噗噗噗——”
密集得令人窒息的低哑枪声骤然炸开!那不是战场上的雷鸣,而是毒蛇在阴影中喷吐信子,带着消音器特有的压抑与阴狠。灼热的弹头撕裂空气,拉出肉眼难辨的死亡轨迹,从不同的角度,编织成一张毫无生机的金属罗网,朝着袁其修周身要害——头颅、心脏、颈项——冷酷地笼罩过去!
死亡的气息,浓烈得几乎凝成实体。
袁其修端坐如故,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分。就在第一颗子弹的灼热气流即将舔舐到他额前发丝的刹那,他体内那股沉寂的、仿佛连接着深海之渊的力量,终于被这赤裸裸的杀意彻底惊醒!
“嗡——”
一声低沉浑厚的异响,并非来自喉咙,更像是整个空间的筋骨在刹那间被无形巨力绷紧、震颤!以袁其修的身体为轴心,一层肉眼可见的、介于实质与虚幻之间的淡蓝色气墙,如同深海突然掀起的无声巨浪,轰然勃发!那蓝色深邃、冰冷,带着万顷海水的磅礴压力与亘古不变的沉寂。
时间,在这一刻被强行篡改。
七名特装枪手冷酷的瞳孔骤然收缩,面具下的肌肉瞬间僵硬。他们射出的、足以撕裂钢铁的灼热弹头,在撞入那片淡蓝色力场的瞬间,仿佛一头扎进了亿万米深的海底!狂野的动能被无形的大手强行抽离、凝滞。尖锐的破空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掐断了喉咙。一枚枚黄澄澄的弹头,诡异地悬停在距离袁其修身体不足半尺的虚空中,微微震颤着,如同被冻结在巨大琥珀里的昆虫,徒劳地散发着最后的热气,再也无法前进分毫!它们排列成一个致命的、静止的圆环,将他拱卫在中心。
套房内昂贵的空气仿佛被抽干,只剩下那淡蓝色力场无声的嗡鸣,以及弹头悬停时发出的、细微到令人牙酸的金属颤音。巨大的落地窗外,波斯湾的阳光依旧灿烂,碧波依旧温柔起伏,构成一幅荒诞而惊悚的对比画面。
领头枪手头盔下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那是计划被彻底碾碎的惊骇。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困兽般的低吼,右手闪电般探向腰间,那里悬挂着一枚涂着黄黑警告条纹的卵形物体——高爆手雷!手指猛地勾向拉环!
“哼。”
一声轻哼,冷得像西伯利亚冰原上刮过的风。
袁其修动了。他依旧坐在那张价值不菲的扶手椅上,只是放在膝上的右手,五指倏然张开,掌心向下,做了一个极其轻微、却又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的下压手势。指尖划过空气的轨迹,带起一缕几乎看不见的淡蓝涟漪。
“沧溟劲·渊渟岳峙!”
那层笼罩着他的淡蓝色力场瞬间向内一缩,旋即以更狂暴的姿态向外猛地一扩!
轰!
并非爆炸的巨响,而是一种沉闷到极致的、仿佛万吨海水被无形巨掌瞬间排开的恐怖压力!空气不再是空气,变成了凝固的、沉重的深海之水!
七名枪手,连同他们手中冰冷的杀人凶器,如同狂风中的枯叶,又像是被无形的攻城巨锤狠狠砸中。他们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身体便不受控制地离地倒飞出去!战术头盔狠狠撞击在后方镶嵌着金线的墙壁、昂贵的玻璃茶几、巨大的液晶屏幕上!骨骼碎裂的“咔嚓”声令人头皮发麻,伴随着昂贵的物品碎裂的刺耳噪音,在奢华的套房里交织成一曲暴力的交响。七具身体重重摔落在地毯上,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蛇,剧烈地抽搐着,再难爬起。领头枪手腰间那枚未能拉开的手雷,无力地滚落在厚厚的地毯上。
套房内一片狼藉。破碎的装饰物、散落的武器零件、人体痛苦扭动的姿态,与窗外那永恒的碧海蓝天和顶级的奢华装潢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淡淡的硝烟味混合着血腥气,开始弥漫开来。
袁其修缓缓收回手,指尖残留的淡蓝色微芒悄然隐没。他端起茶几上那杯龙井,杯身温热依旧。他垂眸,看着碧绿茶汤中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张冷峻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那电光石火间的生死搏杀,不过是拂去了一粒微尘。
就在这片充斥着痛苦呻吟与器物碎裂余音的诡异寂静里,一个身影,如同幽灵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套房那破碎的门框阴影处。
无声无息。
袁其修甚至没有抬头。但他的脊背,在那一瞬,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一丝,如同感知到致命威胁的猛兽。杯中碧绿的茶汤,清晰地映出了来者的轮廓——一个女子。
她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灰色劲装,勾勒出修长而柔韧的线条。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一段天鹅般白皙优美的颈项。脸上没有任何遮蔽,五官清晰而精致,像一尊冷玉雕琢的美人像,只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古井,里面没有温度,没有情绪,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凝固的冰封。她的视线,像无形的探针,穿透满室狼藉,精准地落在袁其修身上。
她的出现,比刚才七名装备精良的枪手更加突兀,也更加危险。一种源自本能的、对真正威胁的警兆,无声地在袁其修沉寂的心湖中投下一颗沉重的石子。
女子动了。
她的步伐轻盈得如同踏着月光,又迅捷得如同贴着地面滑行的蛇影。目标并非袁其修,而是地上那些仍在痛苦扭动、试图挣扎爬起的枪手。她的右手闪电般探入腰间一个看似普通的皮质针囊,指缝间寒芒乍现!数道细若牛毛、几乎难以捕捉的金色流光,在她纤细的指尖跳跃、分离!
“咻——咻咻咻——”
细微到几乎被忽略的破空声响起,如同毒蜂振翅。那几缕金芒的速度快得超越了视网膜捕捉的极限,精准地没入地上几名枪手暴露在外的脖颈侧方、手腕内侧等要害部位。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些原本还在奋力挣扎、试图去摸备用武器或通讯器的枪手,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动作瞬间凝固!仿佛被无形的冰霜冻结,连痛苦的呻吟都戛然而止。他们的眼睛惊恐地圆睁着,身体保持着扭曲的姿态,却彻底失去了对肢体的控制,如同被抽掉了提线的木偶,瘫软在地毯上,只剩下眼球在有限的范围内剧烈地转动,透出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金针截脉!这并非封穴,而是更高明也更残酷的神经锁死!
领头的那名枪手似乎意志力最为顽强,挣扎着抬起头,手指抽搐着摸向掉落在不远处的通讯器。女子冰冷的眸光扫过,没有丝毫波澜。她指间再次捻起一枚金针,动作随意得像拂去一片落叶,手腕轻轻一抖。
金芒一闪而逝,精准地钉入枪手后颈某处。
枪手的身体剧烈地一颤,随即像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头颅“咚”地一声重重砸在厚厚的地毯上,彻底失去了意识。整个套房内,只剩下压抑的、无法自控的粗重喘息声,如同濒死的风箱。
女子这才缓缓转过身,正面迎向一直端坐如山的袁其修。她的动作流畅而自然,带着一种近乎冷漠的优雅。那双冰封的眼眸,终于清晰地映入了袁其修的瞳孔深处。冷,深不见底的冷。还有一丝……被强行压制、却依旧在深处翻涌的、极其复杂的东西,如同冰层下奔腾的暗流。
她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右手。手腕纤细,肤色冷白。而在那腕骨之上,缠绕着一串珠子——颗颗殷红如血,饱满圆润,在窗外斜射进来的迪拜炽烈阳光下,折射出惊心动魄的、仿佛流淌着生命火焰的光泽。红珊瑚手串!那浓烈的血色,灼烧着人的视线,带着一种不祥的、宿命般的沉重感。
“袁掌门,”女子开口了,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清冽如冰泉撞击玉石,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套房里凝固的空气,“久仰。‘沧溟劲’果然名不虚传。”她的目光扫过地上瘫倒一片的枪手,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不知是赞许还是嘲讽。
她的视线重新锁定袁其修,那冰封的眼底,终于裂开一道缝隙,涌动的却是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跟我走。”
袁其修端坐不动,体内沉寂的沧溟劲无声流转,蓄势待发。他看着她,眼神锐利如刀锋,试图剖开她冰层下的秘密:“理由?”
女子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避。她戴着红珊瑚手串的右手微微抬起,那抹血色在光线下愈发刺眼,仿佛刚刚从心脏里掏出的血滴。她的声音陡然压低,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向袁其修尘封了二十年的记忆:“二十年前的债,该还了。”
“债”字出口的瞬间,袁其修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父亲袁崇山倒在血泊中逐渐涣散的眼神、那浸透了月光的冰冷刀锋、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无数破碎的画面如同被飓风卷起的残片,疯狂地冲击着他的意识堤防!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和冰冷杀意,如同沉睡的火山岩浆,骤然冲破了他冷峻外壳的束缚!
就是这一瞬!
就在袁其修因那血色的“债”字心神剧震、体内奔涌的沧溟劲出现一丝本能防御间隙的刹那,女子动了!她的动作快得超越了意念,仿佛早已预判到这一刻的缝隙!一道比之前对付枪手时更加凝练、更加迅疾的金色流光,如同撕裂空间的闪电,从她指间迸射而出!
目标——袁其修颈侧!
那金芒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便至!袁其修瞳孔骤缩,身体的反应速度堪称非人,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侧头闪避!冰冷的锐气擦着他颈侧的皮肤掠过,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然而,这并非杀招,只是虚晃一枪!
真正的攻击紧随其后!在袁其修侧头闪避的瞬间,女子如同鬼魅般欺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被压缩至极限。她的左手不知何时已扣住一枚更粗、更短、通体泛着幽蓝寒光的特制金针!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一种决绝的冷酷,精准无比地刺向袁其修后颈一个极其隐秘的要穴!
金针刺入的触感冰凉而尖锐。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刺骨的麻痹感,如同瞬间爆开的冰荆棘,以那一点为中心,疯狂地沿着脊椎向全身蔓延!霸道!阴寒!这感觉远比任何剧毒都要诡异,它并非摧毁,而是强行冻结!冻结神经,冻结肌肉,冻结那奔腾如江河的沧溟劲!袁其修引以为傲的、浩瀚如海的力量,在这股阴寒之气的侵袭下,竟如潮水般急速退去,被死死封锁在躯壳深处!
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僵,试图凝聚最后的力量反抗,肌肉贲张,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微呻吟,但那冰封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力量如沙漏中的流沙般飞速流逝。眼前那张冰冷漠然、却隐含疯狂的女子面孔,开始变得模糊、摇晃。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终于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溢出。视野的边缘,黑暗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晕染开来,吞噬着光明,也吞噬着他的意识。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深渊的前一瞬,一个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如同最后一根细针,刺破了这濒死的寂静,钻进他急速冷却的耳膜。
声音来自套房角落。是那个被他护体劲气震飞、最早昏迷过去的枪手。他摔在一堆昂贵的装饰物碎片里,身体被半掩着。一支屏幕碎裂的手机,不知何时从他战术背心的破损处滑落出来,掉在厚厚的地毯上。屏幕顽强地亮着微光,显示着通话状态。一个娇嗔、任性、带着点不耐烦的女声,正从那破碎的扬声器里清晰地传出来:“……哎呀老爹!你到底听没听见嘛!快来啊!‘天方夜谭’顶层宴会厅!我都安排好啦,就等你了!你知道我花了多大功夫才把袁其修约到帆船酒店的吗?这种机会错过就没啦!快——点——来——!”
白玉儿!
那个名字,伴随着那熟悉的、带着娇蛮腔调的催促声,像一道最后的惊雷,劈入袁其修混沌的脑海!帆船酒店……约到……原来如此!一丝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明悟,如同毒蛇的利齿,狠狠咬在他即将沉沦的意识上。
是她的电话!是她那看似不经意的催促,泄露了他的行踪!
黑暗彻底降临前,袁其修最后看到的景象,是近在咫尺的那张女子面孔。冰封的眼底,那翻涌的烈焰似乎被这突兀的电话声短暂地惊扰了一下,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波澜。而她腕间那串红珊瑚手串,在窗外斜射进来的、迪拜永不疲倦的骄阳下,红得妖异,红得刺目,红得像刚刚从心脏里剜出的、滚烫的血滴。
随即,一个被金针截脉封住、却因剧痛和恐惧而短暂冲破封锁的特警,发出了撕心裂肺的、非人的惨叫。
“呃啊——!!!”
这声凄厉的惨嚎,成了袁其修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前,最后听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