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止步就可以了,不用送!”
穆南嘉的声音干脆利落,带着一丝余音未散的挑衅,身影已如一阵明艳的风,利落地旋身,消失在小筑门外的光影小径之中。
那抹张扬的身影,仿佛还灼烧在空气里。
周时予果真依言止步于门槛之内。
他挺拔的身影立在门扉的阴影交界处,深邃的目光追随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
方才被她攥过的军装前襟,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的力道和一丝若有似无的幽香。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那处微皱的布料,动作轻缓,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
只是目光沉沉地追随着她消失的方向,仿佛要将那片虚空都看穿。
直到最后一缕属于她的气息也消散在午后的风里,他周身那股面对穆南嘉时不经意流露的、带着一丝纵容与危险张力的气息,瞬间收敛得滴水不漏,重新变回那个深不可测、冰封千里的江岚少帅。
就在这气息转换的刹那,他身前的空间毫无征兆地泛起一阵水波般的涟漪。
一道耀眼的金光如同撕裂的绸缎,凭空闪现,光芒散去后,来人一身玄色暗纹长衫,那暗纹在光线下流转,隐约是玄奥的符文。
墨发以一根古朴玉簪半束,额前垂落几缕碎发,发间斜斜坠着一枚小巧玲珑的银色流苏,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曳,平添几分不羁。
他手中握着一柄通体莹润的玉骨扇,扇面未展,却自有清辉流转,显然非凡品。
青年面容俊美,气质介于仙逸与玩世不恭之间,此刻那双桃花眼瞪得溜圆,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倘若穆南嘉在场,定会惊讶于这两个毫无关联的人竟会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卧槽?!莳郁!老子就回栖霞殿拿个破镜子的功夫!你!你这就把自己给‘契约’出去了?!对象还是……还是穆南嘉?!”
他玉扇“啪”地一声合拢,用力敲着自己掌心,痛心疾首,“说!你是不是早就憋着坏水,就等这机会了?!什么督军府逼婚都是借口吧?你小子绝对蓄谋已久!”
面对昔日好友近乎咆哮的质问,周时予神色未动,甚至连眼睫都没颤一下。
他缓缓收回望向回廊的视线,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曲墨那张写满“你完了”的脸上,薄唇微启,只吐出一个清晰无比的音节:
“嗯。”
这声“嗯”,平淡得像是在回应天气,却无异于在曲墨心头投下一颗炸雷。
“嗯?!你还嗯?!”
曲墨气得差点跳脚,玉扇差点戳到周时予鼻尖,
“那特么前几日是谁!在督军府里跟我装深沉,说什么‘凡尘俗事,不必挂心’,对穆南嘉的消息漠不关心,连名字都懒得提?!”
“如今这又是谁?!巴巴地凑上去,又是契约,又是‘色令智昏’,还亲手给她造身份!”
“那眼神,那架势,恨不得现在就把人揣兜里藏起来,生怕别人多看一眼是吧?!”
“啊!?莳郁!你特么精分啊?!你就不应该是狐狸,应该是蚯蚓!”
周时予终于皱了皱眉,不是因为被戳穿,而是因为那刺耳的脏话。
他淡淡瞥了曲墨一眼,声音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文明点,别那么粗鲁。”
“啧!”
曲墨被他这四平八稳的态度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玉扇烦躁地扇着风,
“什么玩意儿!莳郁!,我好歹是你师兄!尊重点!别对着我就一副死人脸,刚才对着你那位‘契约夫人’的活力呢?那眼神都能拉丝了!别只对着她……”
“倘若我对着你是那副表情,你不得炸了。”
周时予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抗拒的力量,瞬间让曲墨安静下来。
他再次抬眼,目光却并非看向曲墨,而是又一次投向穆南嘉消失的方向,深邃的眼眸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有深藏的眷恋,有不容动摇的守护,更有一种……仿佛跨越了漫长时光的孤注一掷。
“师兄,你先护好她就行。”
周时予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郑重,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别的,我来。”
曲墨看着他这副模样,满腔的怒火和吐槽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他知道当年的事在他们几人的心里是一条永远跨不出去的天堑,也知道莳郁的心结、执念是什么。
曲墨的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他看看周时予,又下意识地望向穆南嘉离开的方向,握着玉扇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想起昔日在不周神殿中那抹如明月清冷的背影,以及在水舍笑的开怀的脸。
“护好她……”
曲墨低声重复了一遍,桃花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周时予,你可知你要面对的是什么?这盘棋,你拉她入局,到底是护她,还是……害她?若她神性觉醒,忆起前尘……”
“那是我与她之间的事。”
周时予骤然打断,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冰冷与决绝。
他周身的气息陡然变得凛冽,仿佛瞬间隔绝了所有试探与质疑。
他不再看曲墨,转身走向小筑深处,玄色的军装背影在光暗交织的门廊下显得格外孤绝。
“所以能瞒住她几时算几时,倘若有一天真的瞒不住了,我再亲自向她认罪。”
最后的话语带着命令的口吻,清晰地传入曲墨耳中。
随即,那身影便隐入了室内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庭院中,只留下曲墨一人,对着空荡荡的回廊和紧闭的房门,玉扇轻摇,脸上再无半分玩世不恭,只剩下深深的忧虑与一丝无奈。
“啧……孽缘啊……”
他低声叹息,身影也如烟云般,悄无声息地消散在金光之中。
无人瞧见,自城南小筑内升起一阵金光朝着人潮汹涌处奔去,瞬间消失在其中。
城南小筑的紧绷与算计被抛在身后,穆南嘉独自走在仲秋午后的长街上。
阳光依旧有些晃眼,带着余温的风拂过脸颊,却吹不散她心头那点因“色令智昏”条款和周时予最后眼神带来的、微妙的燥意。
“幸亏,之前那些霸总短剧没白看,台词套路张口就来,”
她低声自嘲般地嘀咕了一句,试图驱散那点不自在,
“不然今天这场谈判,怕是要当场嘎了。”
她甩了甩头,想把那个男人深邃难测的目光和靠近时的压迫感甩出去。
她有些心不在焉地走着,脑子里还在盘算着周时予承诺的身份背景、督军府的威胁以及即将上演的“昏君妖妃”大戏。
就在她一个晃神之际——
“哎哟!”
一声压抑着痛苦的轻呼响起。穆南嘉猝不及防,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触感柔软,带着淡淡的药香,却明显能感觉到对方的羸弱。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穆南嘉瞬间回神,心头一紧,连忙伸手去扶。
她动作麻利,小心地将对方搀扶起来,目光关切地落在那张因疼痛和惊吓而有些苍白的脸上。
那是一张保养得宜、气质雍容的脸庞,眉眼间带着久居富贵养出的温婉,只是此刻脸色不佳,更添了几分脆弱。
然而,就在看清这张脸的瞬间,穆南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一股强烈的、莫名的熟悉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冲击得她脑中一片空白,愣怔在原地。
怎么会……这么眼熟?
像是在记忆最深处、最模糊的角落里,尘封了很久很久的一幅画……
被扶起的妇人,正是穆府夫人、穆翊珩的母亲苏卿。
她捂着被撞得有些发闷的胸口,喘了口气,勉强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反过来安慰眼前这位神色有些恍惚的漂亮姑娘:
“没……没关系,姑娘,你没事吧?是我自己没看路……”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种天然的亲和力。
“我没事,我没事!”
穆南嘉压下心头那阵诡异的悸动,连忙摇头,语气带着真诚的歉意,
“阿姨,您真的没事吗?我看您脸色不太好……要不要紧?”
她注意到对方衣着不俗,气质不凡,绝非普通人家,心中更添了几分小心。
苏卿的目光,从看清穆南嘉面容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移开过。
那眼神,从最初的温和关切,渐渐变得专注,继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和一种近乎贪婪的凝视。
她嘴唇微微颤抖,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小心翼翼的试探:
“小……小七……?!你……你是小七吗?是我的女儿小七吗?”
这突如其来的认亲,像一盆冷水浇醒了穆南嘉。
那强烈的熟悉感带来的恍惚瞬间被理智压下。
她看着妇人眼中那近乎偏执的期盼和激动,心中了然:
看来这位夫人是丢了女儿,忧思成疾,神智都有些不清了,开始在大街上认人了。
一股混杂着同情和无奈的情绪涌上心头。
“阿姨,”
穆南嘉的声音放得更加轻柔,带着安抚的意味,试图让她平静下来,
“您认错人了。我不是小七。”
她顿了顿,看着妇人眼中瞬间黯淡下去的光彩和依旧紧紧追随自己的目光,心头那点莫名的酸涩感又冒了出来。她放软了声音,转移话题:
“阿姨,您家中还有什么人吗?您这样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我托人给您家人带个信,或者,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喝口水缓一缓,好不好?”
苏卿仿佛没听到她否认的话,只是固执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里。
听到穆南嘉说要“找个地方休息”,她眼中立刻燃起希望的光,像个抓住救命稻草的孩子,急切地点头,手甚至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穆南嘉的衣袖,生怕她跑了:
“好……好……小七不走……小七陪着阿娘……不走……”
那声“阿娘”,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中了穆南嘉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一股强烈的、毫无来由的酸楚和亲近感瞬间淹没了她,让她喉头一哽,眼眶竟有些发热。
她看着妇人依赖信任的眼神,那句“我不是小七”再也说不出口。
“好,”
穆南嘉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放得更柔,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疼惜,
“小七不走,小七陪着……陪着您。”
她避开了那个称呼,却无法否认心底那份奇异的触动。
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这位身体明显虚弱、精神又不太稳定的“阿姨”,走向街角一个安静的茶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