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望舒!你又对她做了什么!?”
苏令仪整个人裹挟着怒火,死死盯着秦望舒,那架势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一次落水还不够,你还想怎么样?非要逼死她你才甘心?!”
秦望舒眼皮都未抬一下。
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苏云溪那只被滚烫茶水烫得通红的手背上。
被母亲一把护在身后,苏云溪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母亲怀抱的温度,和那熟悉急切的关怀,是她从小到大最坚实的港湾。
要是从前,她早就委屈地扑进母亲怀里,把所有的错都推到秦望舒身上。
可现在,那份温暖却让她焦虑不安。
“母亲。”
苏云溪开口,嗓子哑得厉害。
她从苏令仪保护的羽翼下,慢慢走了出来。
“您怎么来了?”
苏令仪一愣。
她想过女儿会哭,会指控,就是没想过,会是这样一句平静又疏离的问话。
“我怎么来了?我不来,你是不是就要被她欺负死了!”
苏令仪心疼得厉害,伸手就要去拉女儿的手。
苏云溪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她避开了。
这一个细微的动作,让苏令仪的心狠狠一沉。
她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第一次浮现出难以置信的受伤。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中,秦望舒忽然动了。
她弯下腰,从一地碎瓷中,慢悠悠地捡起一只还算完好的茶杯。
然后用自己干净的袖口,拂去上面的灰尘。
“二姑母来得正好。”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
“云溪姐姐说我这暖阁的茶太淡,品着无趣,非要亲自给我换一换。”
秦望舒抬起脸,望向脸色铁青的苏令仪。
她的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挑衅的弧度。
“您看,这不就热闹起来了?”
“你……!”
苏令仪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秦望舒,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是何等的颠倒黑白!何等的嚣张跋扈!
她猛地转向苏云溪,声音急切:“云溪,你听听!你听她说的是什么话!你告诉母亲,她到底是怎么欺负你的!”
所有的压力,瞬间都压在了苏云溪的身上。
一边是母亲期盼又心疼的催促。
一边是秦望舒极具分量的注视。
说。
只要说出来,母亲就会为她讨回一切公道。
只要说出来,她就还是那个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的苏家二小姐。
可……然后呢?
然后继续当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在被写好的戏台上,一步步走向那个可悲又可笑的结局吗?
不。
苏云溪缓缓抬起头。
那双被泪水洗过的杏眼,褪去了脆弱和迷茫,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冰冷清明。
她看着自己的母亲,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母亲,她没有欺负我。”
苏令仪脸上的怒容,一点点凝固,碎裂,最后只剩下茫然和震惊。
“云溪,你……你说什么?”
“我说,”苏云溪加重了语气,“她没有欺负我。”
她吸了口气,转向那满地狼藉,眼中闪过浓烈的自嘲。
“这些,是我砸的。”
“茶,是我泼的。”
“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苏令仪彻底懵了。
她看着自己的女儿,只觉得无比陌生。
那个骄纵张扬,受不得半点委屈的苏云溪,怎么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是在害怕?被秦望舒用什么手段威胁了?
“云溪,你别怕。”苏令仪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诱哄,“有什么委屈,只管跟母亲说,天塌下来,有母亲给你顶着。”
“我没有委屈。”
苏云溪打断了她的话,声音里是不耐烦和疲惫。
那种疲惫,让苏令仪的心狠狠一揪。
“母亲。”
苏云溪转过身,第一次,用一种平等的,不带任何撒娇和依赖的姿态,直视着苏令仪。
“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
她的视线扫过秦望舒,那里面情绪复杂,有怒,有怨,却唯独没有从属。
“您,别管。”
【任务“金兰谱——辞枝(三)”完成。】
“轰”的一声,苏令仪只觉得脑子里一阵嗡鸣。
别管?
她的亲生女儿,让她别管?
为了谁?为了这个刚刚把她气哭,逼得她打砸东西的秦望舒?
她不是傻子。
女儿这诡异的反常,秦望舒那有恃无恐的姿态。
这不是两个小姑娘之间的争风吃醋。
这更像是一场……她看不懂的交易。
她忽然明白了。
女儿长大了。
她还能说什么?
再逼问下去,只会将自己的女儿,推得更远。
最终,苏令仪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化作一声冰冷的,带着浓浓警告的哼声。
“好。”
她看着秦望舒,一字一顿。
“好得很。”
说完,她再也不看二人一眼,猛地一甩袖,转身离去。
那背影,带着山雨欲来的阴沉。
门外,候着的锦瑟对着离去的方向,微微躬身,随即悄无声息地退回阴影之中。
苏云溪站在原地,看着母亲决绝离去的背影,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仿佛被抽干。
她缓缓转过身,那张泪痕未干的脸上,是一种被掏空了的疲惫。
“满意了?”
她哑声问,像是在问秦望舒,又像是在问自己。
“把我母亲气走了,把我变成一个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人,你满意了?”
秦望舒没有回答。
她只是沉默地走上前。
在一地狼藉中,她蹲下身,视线落在那只被热茶烫得通红的手背上。
那片刺目的红,在苏云溪白皙的肌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秦望舒伸出手。
苏云溪浑身一僵,猛地想抽回手。
那只手却被秦望舒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决。
秦望舒抬起眼。
那双总是冷漠疏离的眸子里,第一次,有了一种苏云溪看不懂的情绪。
“疼吗?”
秦望舒问,声音很轻。
这个问题,轻易扎破了她用愤怒和骄傲筑起的坚硬外壳。
怎么可能不疼。
手背上火辣辣的疼,心里被撕裂的疼,骄傲被碾碎的疼。
可她不能说。
她是苏云溪,是从不喊疼的苏云溪。
见她咬着唇不说话,秦望舒也没有再问。
只是握着她的手腕,缓缓站起身,将她拉到窗边的软榻上坐下。
她转身,从多宝格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瓷瓶。
然后,她重新蹲下,拧开瓶塞。
一股清冽的药香,混杂着一丝苦涩,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秦望舒用指尖沾了些许清凉的药膏,动作轻柔地,涂抹在苏云溪那片红肿的肌肤上。
那冰凉的触感,让苏云溪紧绷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松懈了半分。
她垂下眼。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如此平静地,打量着秦望舒。
蹲着的少女,低垂着头,露出一段白皙纤细的脖颈。
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鼻梁高挺,让那张尚带稚气的脸庞,平添了几分挥之不去的清冷。
这张脸,很漂亮。
不是那种明艳张扬的美,而是一种带着攻击性的,如同冰雪雕琢般的精致。
苏云溪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她们斗了这么久,她竟是第一次,才看清自己对手的模样。
“你这药,靠不靠谱?”苏云溪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带着几分刻意找茬的挑剔。
“别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把我的手给废了。”
秦望舒手上动作未停,眼皮都未抬一下。
“废了你的手,对我有什么好处?”
她的声音平铺直叙,听不出喜怒。
“少一个能拉弓射箭的盟友,再多一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废物?”
“你!”苏云溪一口气堵在胸口。
秦望舒却已经涂好了药膏,仔细地将瓶塞盖好,站起身,将玉瓶随手放在一旁还能立着的桌角。
“苏云溪。”
“从今天起,你得学会自己上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