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河是在芴都皇城口截了她去,紧了紧斗篷,说了句:“你怜我一刻不停地往回赶,也清醒点。”
她拔了紫竹花簪子,望夏河眼睛说:“夏河,怎么办,我不安心。”
夏河只顾行路,吩咐随侍稳妥点,又想让她睡去。
她却如何也难舒眉,把脸埋在夏河怀里,自己被他收好的满怀乌丝中。
夏河只得说:“使女敬心。”
夏河心里是懂的,初逢林默大婚,又知红颜家变;千严难回,依稀沉默,竟都是不愿她知晓的,偏偏又入了心,想着也难怪黄寒叹说,现思在你身侧,真是天大讽刺。他当时还反唇相讥骂黄寒,亏得她称呼你一句寒公,暗里头不知心寒了几次。黄寒大笑说,现思总也不会在乎的。
她是在乎的。
她是在乎的。
向来都是。
子雅的昕岄翰是在茉莉平原的净盟湖旁,他们到的时候,少年雅朴已在满是雨久花、凤眼莲和芡实的净盟湖旁布置好安歇之处,知道主需要悉心养沐,硬生生变出一座亭台。
他拢了她满头青丝,着少年雅朴手心,为她清洗。像千年前,她初初醒时,总爱湿漉漉地缀着粉色皂荚花,扔了鞋子在紫竹斋逗他乱跑,而今仿似还在眼前,眼前却是女子闭目,不愿睁开眼睛的萧索沉暗。
少年雅朴吐气吸气,吸气吐气,洒了亭台满是水花,但未曾离身。
远远地,小儿一问小丫一:“姐,你真的觉得主会喜欢他?”
小丫一定睛看她黑纱垂丝静默亭台间,男子也只是耐心着一遍遍的梳理,故作深沉地说:“主她愿意夏河王亲近,该是喜欢的。”
小儿一举起竹制望远镜:“雅朴他好像快要变烟火了。”
小丫一拎起小儿一:“快,拿你的百宝箱。”
“主,你醒醒。”小儿一糯糯软软地唤道。
夏河见她微舒眉目,对他说:“夏河。”
小丫一忙接口道:“主,夏河王头发很干净,衣裳也清爽,就是鞋子有点。”
小儿一翻箱鼓捣了会儿,拿出双木屐:“主,你看,我都从紫嘉带着来的。”
“是一对哦。”小丫一鼓了勇气,要给她换鞋。少年雅朴叹息一声,接了过去,又敬扶夏河王:“主上,您也歇歇吧。”
雅朴吩咐了几声,随侍都回了自己的居所。已有子雅的民在远处采莲游湖,不知是哪位歌者,唱了几句,莲衣裳裳,闻得我心悠悠伤;清水涟涟,可知谁心夜夜未央。
小丫一见她已安然,托腮倚栏杆对小儿一说:“阿弟,你见过红豆吗?”
小儿一说:“书上曾见过。红豆南国乞,秋也不能得。赠君寄千里,时时颗颗思。”
小丫一遵雅朴示意,帮夏河王放下了束发,又换上木屐,松了拘束,便与小儿一一起回了楼里。
雅朴独自拿出往来账簿,藉着阁上微光照耀,细细核对。莲风阵阵,纱曼随舞。雅朴合上簿子,想拿出从小儿一处新讨的鱼竿子,又怕惊了人,正纠结间,夏河王就醒了。
夏河王望了雅朴一眼,注意到她还睡着,试了试温度,就护了她回了楼里。
雅朴难得开心地拿出鱼竿子,嗯,看我亲手钓了鱼,做给主吃。
又是一年冬雪来。
雅子今年的雪,来得轻巧。雅朴预备的袄子又被否决了。少年雅朴呵呵笑着调侃雅朴说:“姐,你莫再换花样了。主她又不是当年的小姑娘。”
雅朴端了脸说:“这是紫嘉最时兴的。夏河王不了解主。”
她刚好来找雅朴问询紫嘉情境,夏河也是一起来的。
夏河王先她一步进了屋子,问雅朴说:“怎么,雅朴看不上我给你家主做的棉妆。”
少年雅朴故作崇拜地说:“主上,您什么时候也教教我,我好给您也做一套。”
雅朴低首说:“夏河王,主她幼时脊背处有伤,您的袄子虽舒适,但不利于伤口磨痕。”
夏河王静思了下:“不如你把料子给我们送来。”
雅朴还在迟疑。
少年雅朴说:“都做了不就好了,主她爱穿何样穿何样。”
“是呀,今天这套赏群雁,明天这套套白狼,后天又一套给你们做好吃的。”她撩了帘子进屋,屋里人都笑了。
夏河说:“明日我们去北淞山,你们在山下的嫣城预备一下。若是有不便的,提前和嫣城的昕岄翰交接。”
少年雅朴惊呼:“明天?!”
雅朴垂首:“主放心,定是办妥的。”雅朴细细报告了紫嘉近况,就疾步预备去了。
夏河对她说:“雅朴也不小了吧。”
少年雅朴回说:“姐她有双十了。”
她算算,千年前雅朴就已成年,现在是可以说“双十”了。
夏河的意思,她是知道的。但总也不愿意管昕岄翰宝宝们的婚姻大事。是可以不管,问下应该没事。
她问少年雅朴:“你姐她可有心悦之人?”
少年雅朴顿了下:“有是有过,只是后来在旷古失散了。”
“怎么,昕岄翰还找不到人?”夏河王皱眉道。
少年雅朴映了镜像。
她见了,的确是当日黄寒所令的旷古将军。
怒瞪夏河一眼,人都被改头换面打发去专采竹篾了,难怪是找不到。
夏河忍笑说:“是你寒公的主意,不关我的事。”
少年雅朴奔出门去了。
北淞山连年雾雪,这次来是给后采集雪雾花,制作保颜水晶的。
她头顶毛线帽,着嫣城平常女子爱穿的蓝色松垮毛衣和白狐皮裙,踩着雪花,一路瞎跑。
夏河还是清布白紫衣,只是任雪落衣上,摇着扇子,寻找让她歇脚的地方。猛地听见她在前头惊喜地喊:“他看我了,他看我了吗?”
他抬目望,声音戛然而止。她忘了主上正在身后。
夏河,它长得是有点像你。
怎么,我还不如一头麋鹿。
几回合,他前呼后拥地来找她,随侍递上紫檀木台子,上头硬生生搁了双绒靴子。“喜欢吗?”
她心中是气的。拿靴子搁在窗台,或床尾,或书案上,时时提醒自己,现在是紫嘉现思,不能随意任性。
夏河见她又光脚去采雪雾花,更气。
随了许久,扯了她毛衣的袖子,散了一地的雪雾花,怒着笑说:“你爱谁我就杀谁。”
她笑着怒说:“我知道你爱我。”
不杀。
不杀。
这是夏河为她做鞋的缘由,纵得她心里种上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