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衍攥着那封冰冷的素笺,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滋滋作响。他冲出书房,赤足踏入庭院冰冷的残雪,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心头那灭顶的绝望。他朝着空寂的庭院嘶吼:“阿宁——!!!”
回应他的,只有呼啸的风声,以及远处宫墙投下的、越来越清晰的、灰蒙蒙的晨光。那光,惨淡得像一张巨大的裹尸布。
巨大的恐慌和失去的剧痛让他浑身颤抖,几乎站立不住。他猛地低头,再次看向手中的绝笔信。“……非死难赎其罪……勿寻,勿念……”
“不……不可能是真的……阿宁……阿宁!”他喃喃着,如同濒死的困兽,拒绝接受这残酷的事实。
就在这时,昨夜那些混沌、炙热、带着泪水和绝望气息的片段,如同被强行撕开的封印,带着汹涌的、足以将他溺毙的细节,猛地撞入他的脑海!
**回忆的碎片,带着滚烫的温度和绝望的触感,瞬间将他淹没:**
他记得自己在极度的疲惫和心焦中沉入浅眠,意识模糊。然后,一个冰凉柔软的身体靠近了他。是阿宁!他本能地想要抱紧她,给她温暖。可她的吻……她的吻落了下来。
***那吻,带着咸涩的冰凉,是泪水的味道。**她吻得那么用力,那么绝望,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更像……更像一场无声的、惨烈的诀别仪式!她的唇瓣在颤抖,带着一种献祭般的虔诚和孤注一掷的悲恸,重重地碾过他的唇,撬开他的齿关,带着一种近乎掠夺的气息。那不是情动的挑逗,那是灵魂深处发出的、濒临破碎的呜咽!
***他记得自己无意识地回应了。**在混沌的睡梦中,他以为那是她寻求安慰的脆弱。他心疼地收紧手臂,将她冰冷颤抖的身体更深地嵌入自己滚烫的怀抱,笨拙又急切地回应着她的吻,想要驱散她的冰冷和恐惧。他的手臂像铁箍一样圈住她纤细的腰肢,恨不能将她揉碎在自己骨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暖热她每一寸冰凉。
***他记得她褪落的衣衫。**单薄的布料滑落,露出她光洁却异常冰凉的肌肤。当他滚烫的掌心覆上那片细腻时,她明显地战栗了一下,不是羞涩,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哀恸!她的身体在他怀中绷紧,像一张拉到极限即将断裂的弓弦。她的拥抱……她的拥抱带着一种嵌入骨髓的绝望力量,指甲几乎要陷进他背脊的皮肉里,仿佛想在这最后的时刻,将彼此的灵魂都烙印在一起。
***他记得她身体的每一次回应。**在他本能地探索和占有中,她的回应异常主动,却又异常脆弱。她的每一次迎合,每一次细微的呻吟,都带着破碎的呜咽和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他赤裸的胸膛上,灼得他心口发烫。那不是在享受欢愉,那是在燃烧自己最后的生命之火!她像一只扑火的飞蛾,在明知结局的绝望中,拼尽全力地汲取着最后的光与热,与他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刻骨铭心的告别!而他,在迷蒙的睡意中,只觉怀中的人儿异常主动又异常脆弱,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让他只想更紧、更紧地拥住她,用最原始的方式确认她的存在,安抚她的伤痛,将她牢牢地锁在自己身边!
**原来……原来那不是温存,不是依靠,是永别!**
**是她在用身体和灵魂,向他做最后的献祭和告别!**
**而他,竟在混沌中,亲手……亲手参与了这场将自己心爱之人推向深渊的诀别仪式!他甚至……甚至在她最绝望的时刻,回应了她的“邀请”,加深了她的痛苦!**
这个认知如同九天玄雷,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劈在薛衍的天灵盖上!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那声音充满了被欺骗(被命运欺骗,被自己的迟钝欺骗)的狂怒、失去挚爱的剧痛、以及对自己在昨夜混沌中“推波助澜”的无尽悔恨和憎恶!
他猛地一拳狠狠砸向身旁冰冷的石柱!坚硬的石屑飞溅,指骨瞬间血肉模糊,剧烈的疼痛却丝毫无法缓解心口那被生生剜去一块血肉的剧痛!
“为什么?!阿宁!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他嘶吼着,语无伦次,如同疯魔。他攥着那封被泪水(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和指血浸染得斑驳的信笺,身体因为巨大的痛苦和愤怒而剧烈地颤抖,几乎要站立不住。
他想起自己是如何在梦中本能地回应她的吻,如何更紧地拥抱她,甚至……甚至是如何在她身上留下属于他的印记!那些昨夜在朦胧中被他视为亲密和拥有的细节,此刻全都化作了淬毒的钢针,万箭穿心!
“是我……是我……是我害了你!”他猛地跪倒在冰冷的雪地里,双手狠狠揪住自己的头发,用力撕扯,仿佛要将那些令他痛不欲生的记忆和自责从脑子里挖出来!“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没有早点察觉!是我……是我在你最痛的时候……竟然……竟然……”后面的话,他再也说不出口,巨大的耻辱和悔恨如同毒藤,死死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窒息。
他蜷缩在冰冷的雪地上,身体因剧烈的抽泣而痉挛。那封绝笔信被他死死按在胸口,仿佛那是她最后残留的温度。他像一头被世界遗弃的幼兽,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绝望的呜咽。庭院里,只剩下他崩溃的、支离破碎的哭声,在凛冽的晨风中回荡,比任何风雪都更刺骨,更令人心碎。
他失去了她。
以一种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方式。
在自以为给予她温暖和慰藉的时刻,亲手将她推向了永诀的悬崖。
******
薛衍的崩溃并未持续太久。那撕心裂肺的哭嚎仿佛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情感。当声音嘶哑,喉咙里只剩下血腥气时,他撑着冰冷的石柱,缓缓站了起来。
他脸上所有的悲痛、绝望、疯狂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寒的死寂。那双曾明亮如星、盛满少年意气和对许佑宁无限温情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幽暗、冰冷,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所有的光和热都随着那个人的离去而彻底熄灭。他脸上残留着泪痕和指骨碎裂的血迹,却像戴上了一副僵硬的面具。
他低头,看着手中被血泪浸染得模糊的信笺,动作极其缓慢地将它折好,珍而重之地贴身放入胸口最靠近心脏的位置。那动作带着一种殉葬般的虔诚。
然后,他转身,赤着脚,踏着冰冷的残雪和碎石,一步步走回书房。每一步都沉重得像在拖拽着千钧锁链。他没有看任何人,包括站在回廊阴影里、脸色同样苍白的陶言奚,也包括闻声赶来、站在书房门口、满面震惊与忧虑的薛王爷薛长瑢,以及扶着门框、眼中含泪的陶静姝。
薛衍径直走到书案前,拿起昨夜许佑宁曾用过的那支笔。笔杆上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和泪水的气息。他握笔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处血肉模糊的伤口因为用力而再次崩裂,鲜血顺着笔杆蜿蜒而下,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晕开刺目的红梅。
他蘸墨(混着自己的血),落笔。字迹不再是往日的清朗飞扬,而是带着一种刀劈斧凿般的冷硬与戾气,力透纸背:
**“封锁四门!全城戒严!掘地三尺,也要把许佑宁给我找出来!活要见人,死……”**写到“死”字时,笔尖猛地一顿,墨汁和血滴在纸上炸开一个巨大的黑点,几乎将那个字吞噬。他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终究没能写下那个字,只是咬着牙,继续写道:**“……也要把她的尸骨带回来!”**
他将命令狠狠拍在闻讯赶来的王府亲卫统领面前,声音嘶哑冰冷,不带一丝温度:“传令!调动王府所有暗卫、亲兵!联络京畿大营我们的人!封锁所有城门、水路、官道!搜索所有可能藏身之处!客栈、寺庙、医馆、民居……一处不许放过!违令者,杀无赦!”
亲卫统领从未见过世子如此骇人的模样,那眼神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刺得他脊背发凉,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刻领命:“是!世子!”转身飞奔而去。
书房内,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薛长瑢**看着儿子瞬间判若两人的模样,眼中掠过深沉的痛惜与了然。他太了解这种失去挚爱的痛楚会如何彻底改变一个人。他没有阻止薛衍近乎疯狂的搜寻命令,因为他深知,此刻任何劝慰都是徒劳,甚至会激起更深的反弹。他只是负手而立,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眉头深锁,似乎在权衡着更深层次的危机——许佑宁的离开,尤其是她“前朝遗孤”的身份暴露,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必将引来各方势力的关注和猎杀。王府,已彻底卷入风暴中心。
***陶言奚**依旧沉默地站在阴影里。他看着薛衍瞬间从崩溃的少年蜕变成冷酷的复仇者,听着那冷酷无情的搜寻命令,心中五味杂陈。阻止?他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昨夜目睹她离开时,他就知道这是她选择的路。可此刻,听着薛衍那“掘地三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命令,他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他无法想象,若真找到的是一具冰冷的尸身,薛衍会变成何等可怕的修罗?而他自己……他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再次深陷掌心,那点隐秘的刺痛,此刻被巨大的、无法挽回的悲剧感彻底淹没。他欠林晚棠一条命,如今,却仿佛亲手将她唯一的女儿送上了绝路。
***陶静姝**靠在门框上,泪水无声滑落。她为许佑宁的身世和决绝离去而心痛,更为此刻薛衍的模样而心惊胆战。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笑容爽朗的薛世子不见了,只剩下一个被仇恨和绝望掏空的冰冷躯壳。她下意识地看向阴影中的兄长,看到他眼中同样深重的痛苦和无力,心中更是揪紧。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被薛衍冰冷强硬的命令打破,王府上下因这道命令而即将陷入紧张搜寻的混乱之际——
“王爷!世子!太子妃……太子妃娘娘驾到!”一个管事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进院子,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惶恐而变了调。
什么?!
所有人都是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太子妃薛婉?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毫无征兆地突然回娘家?这于礼不合,更透着极度的不寻常!
薛长瑢眉头猛地一拧,眼中精光爆射。薛衍那死寂的眼中也终于掠过一丝波动,但随即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不等众人反应,一阵急促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已由远及近。只见一群东宫装扮的内侍宫女簇拥着一个华服女子,正穿过庭院匆匆而来。
为首的女子,正是太子妃薛婉!
她穿着太子妃规制的华丽宫装,金线刺绣在微弱的晨光下依旧耀眼。然而,她的脸色却苍白得吓人,毫无血色,嘴唇甚至泛着青紫。精心梳理的发髻有些松散,几缕发丝垂落颊边,眼下的乌青浓重,眼神中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惊惶、疲惫,还有一种……濒临崩溃的恐惧!
她完全失去了往日在人前端庄娴雅、仪态万方的模样,步履甚至有些踉跄,全靠身边心腹大宫女搀扶才能勉强行走。她甚至没等通报,就直接闯入了这气氛凝重的书房庭院。
“父王!阿衍!”薛婉的目光仓惶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形容可怖、浑身散发着冰冷戾气的薛衍身上,瞳孔猛地一缩,显然被他的样子吓到了,但此刻她心中的恐惧显然盖过了一切。
她推开搀扶的宫女,几乎是扑到薛长瑢和薛衍面前,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惊恐,尖利地划破了黎明:
“父王!救我!救救女儿!太子……太子他……他疯了!他要杀了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