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记忆越是清晰——她揭开面纱时眼底的绝望与强装的镇定,她父亲瘫软在地的丑态——这桩所谓的“嘉奖”婚约就显得越发可笑和肮脏。
柯世安凝视着林晚晴,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幻灭和评估。
浴血奋战换来的“嘉奖”,竟是“破落户贝勒”声名狼藉的女儿。
事情变得污浊不堪,但他不愿再浪费更多情绪。
摄政王的目的本就不在此,明知胜算渺茫还要摆出这局棋,不过是为女儿买个心安。
柯世安只是看着林晚晴,直到茶杯里最后一丝热气也消散无踪,杯壁凝上冰凉的水珠。
一曲终了,钢琴师又换上一首新的、更为舒缓的旋律,如同眼前的女人——或许曾有过美好,如今却只剩苍白、乏味,对他而言毫无价值。
“请你拒绝。”
林晚晴艰难地开口,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寂,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请你告诉摄政王,你不中意我。我们……不合适。”
她看着柯世安毫无波澜、深不见底的脸,再次郑重请求,几乎是恳求:“柯舰长,请务必帮我这个忙。”
她必须抓住这根稻草。
从第一次目光相接的瞬间,从他眼中那冰冷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鄙夷里,她就明白了。
柯世安,他眼中只有对这桩婚事的厌恶和利用,绝无半分接纳她的意思。
为了那点微乎其微的“可能”——张夫人话语里那点微弱的、关于“只看脸的糊涂蛋”的希望——原来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意识到这一点,难以忍受的羞耻和难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这突如其来的婚约曾让她迷茫恐惧,却也夹杂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
即使收到那样无礼冰冷的回信,她最终还是来了,心底深处,未尝没有抱着最后一点卑微的幻想。
那个传说中的“特罗萨海战英雄”,报纸上英姿勃发的年轻舰长,仿佛是她这潭绝望死水里唯一可能透进的一线微光……如今,这线光也熄灭了,只剩下更深的黑暗和冰冷的现实。
“很抱歉,林小姐,恕难从命。”
柯世安沉默良久,久到林晚晴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才淡淡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天气。
这完全出乎意料、甚至违背常理的回答让林晚晴瞬间怔住,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在她不知所措之际,柯世安已挺直了背脊,深蓝色军装上象征海军少校军衔的金色横杠和代表战功的绶带勋章在阳光下折射出冷硬而刺目的光芒。
“林小姐可知,坊间是如何议论迪贝勒家的?”
他声音平直,抛出一个突兀而尖锐的问题,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
“……不知。”林晚晴嘴唇翕动了几下,才挤出微弱的声音。
她隐约知道名声不好,但具体如何,困于方寸之地的她确实不知详情。
“那么,你以为我在明知这些的情况下,为何还来赴约?”他微微颔首,紧接着抛出第二个问题,语气近乎一种残忍的考校,目光锐利地钉在她脸上。
“柯舰长,我们能否……不谈这些?”
林晚晴委婉地指出他的无礼,声音虽轻,却带着一丝被刺痛的反抗。
她不是来接受羞辱的。
柯世安抬腕看了看那块精钢怀表,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仿佛接受了她的提议,目光却重新锁定她,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了然:“我的意思是,我正竭尽全力,忠于摄政王的命令。”
他刻意加重了“命令”二字。
“你……愿意接受这婚事?”林晚晴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微弱颤抖和难以置信。
他刚才明明拒绝了她的请求!
“很遗憾,恐怕难以做到。”柯世安露出一个含义极其模糊、近乎残酷的微笑。
林晚晴感到脸颊火辣辣地发烫,但她强迫自己没有移开视线,硬生生承受着这份被反复践踏的屈辱。
“我想这只是一场戏,待玉格格完婚,便可落幕。何必……何必如此认真?”
她试图点明,声音艰涩。
“我不愿成为欺骗王府的一员。”她艰难地补充道,试图抓住最后一点尊严。
“林小姐可能想岔了,”柯世安的语气客气得近乎刻薄,“这正是摄政王想要的。”
玉格格的挡箭牌——他相信眼前这女人并非蠢笨到不懂自己的角色。
她今日前来,必然也有自己的盘算,或是为了摆脱困境,或是王府的授意。
事到如今还摆出这副被迫的、清高的姿态,未免显得可笑又可怜。
“你看,”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我是军人,摄政王是帝国军队的最高统帅。军令如山,他说什么,我便做什么,林小姐。仅此而已。”他
陈述着冰冷而残酷的现实逻辑。
“你就不顾流言蜚语,不顾名声受损?娶我这样的人……”
林晚晴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质问。
“无所谓,”柯世安嘴角浮现一丝极淡、却令人心寒的冷笑,“反正,我也不是什么真正的‘世家绅士’。我的名声,本就不靠这些虚的。”
为了守住自己的东西,为了爬到更高的位置,柯世安什么都能做,什么都可以利用,什么代价都可以支付。
眼下正是享受摄政王“嘉奖”的季节,顺从地扮演好这个挡箭牌的角色,是一笔没有理由拒绝的交易,或许还能换来意想不到的回报。
“若林小姐实在不愿见到我,”
柯世安站起身,拿起桌上的大檐帽,动作利落,宣告这场折磨人的会面结束,“我建议你亲自去向摄政王陈情。比起一个海军军官微不足道的意愿,摄政王或许更尊重他亲外甥女的真实想法……不是吗?”
即使说着如此彻底践踏人心的话,他的仪态依旧无可挑剔,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
眼眶瞬间涌上滚烫的热意,但林晚晴死死咬住下唇,倔强地没有移开目光,也没有让泪水落下。
一缕格外强烈的阳光恰好穿过遮阳棚的缝隙,斜斜地切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形成一道刺眼的光带,将他们无声而冰冷的对峙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