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那股荷包蛋的香气还没散尽。
陈秀英和陈念进了屋,堂屋的门一关,就像隔开了两个世界。
院子这头,是冷。
二房一家三口,被那道门板无情地拍在了冰冷的世界里。
周兰第一个受不了,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开始拍着大腿干嚎。
“我的老天爷啊,这日子没法过了!”
“这是要逼死我们一家啊!”
她的哭声很大,却没了往日的底气,听上去更像是绝望的哀鸣。
陈建军像根木桩子似的杵在那,一张脸白得像纸。
他看看哭嚎的媳妇,又看看瘫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闺女,嘴唇动了动,想骂人,又想求饶。
可话到了嗓子眼,又被一股彻骨的寒意给堵了回去。
他娘最后那个眼神,太冷了,冷得能把他骨头里的髓都给冻住。
始终没出声的陈灵儿,这时候慢慢抬起了头。
她脸上没有眼泪。
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洞。
那双曾经骄傲明亮的眼睛,此刻像是两个黑洞,能把人的魂都吸进去。
“别哭了。”
她的声音又干又哑,像是砂纸在地上磨。
周兰的哭嚎戛然而止,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你说啥?”
“哭有什么用,”陈灵儿重复了一遍,目光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屋门,“她就想看我们哭,看我们闹。”
“我们偏不能让她看见。”
她晃晃悠悠地站起来,用一种诡异的平静,拍了拍身上撕破的衣裳上的尘土。
每个动作都慢得吓人。
这种平静,比任何撒泼打滚都让人心里发毛。
陈建军终于找回了声音。
“灵儿……你听爹说,你去……你去跟你奶认个错。”
“兴许……兴许她老人家心一软就……”
陈灵儿缓缓转过头,看着她这个窝囊废爹。
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从她眼底划过。
“认错?”
“认什么错?”
“认我不该生在这个家,还是认我不是陈念那个小贱种?”
“灵儿!你闭嘴!”陈建军吓得魂飞魄散,压着嗓子吼她。
“让我去住那个猪圈?”陈灵儿用手指着院角那间黑洞洞的柴房,忽然笑了。
“好啊。”
“我去。”
她说完,转身就朝柴房走去。
周兰连滚带爬地站起来,“灵儿,你去哪!娘去给你拿被褥!”
“不用。”
陈灵儿的背影透着一股决绝。
“什么都不用。”
她头也不回地走进柴房的黑暗里,那扇破门在她身后“吱呀”一声合上,发出一声轻响。
声音不大,却像一颗钉子,钉进了陈建军和周兰的心里。
周兰慌了神,抓住丈夫的胳膊,声音都在抖。
“当家的,这可咋办啊?这可咋办啊?”
陈建军看看柴房,又看看主屋亮着灯的窗户。
他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夹住腿的耗子。
“还能咋办。”
“听话。”
“先……先去把她的被子拿过去。”
西屋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刘芬的脸还激动得通红,一边小心翼翼地把那几张布票叠好收起来,一边还在回味。
“当家的你看见没?你看见二房那一家子的脸色没?”
“真是解气!该!让他们以前老欺负咱念念!”
陈建国坐在炕沿上,闷着头抽烟,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行了,别笑了。”他忽然开口。
刘芬的笑僵在脸上,“你这人咋回事?今天多大的喜事啊!”
“喜事?”陈建国吐出一口浓烟,“你光看见喜了,没看见后面的怕?”
“怕?怕啥?”
“怕咱娘,”他声音压得极低,“咱娘……跟以前不一样了。”
“她现在不是那个只会骂人的老太太了,她像个阎王爷。”
“一步走错,就万劫不复。”
他扭头,极其严肃地看着自己媳妇。
“以后,你对念念好点,真心实意地好。”
“不光是因为她能给咱家带来好处。”
“更是因为,她现在是咱娘的心尖子。”
“得罪了她,就是得罪了咱娘。”
刘芬脸上的喜色慢慢褪去。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布票。
那份喜悦还在,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敬畏。
她懂了。
这个家,是真的变天了。
主屋的灯火下,陈秀英正用一根小木签,小心地将一种绿色的药膏抹在陈念手背的血痕上。
药膏是她从空间里拿出来的,清清凉凉,带着一股草药味。
陈念看着祖母专注的侧脸,看着她布满皱纹的手那么轻柔地给自己上药。
一股暖流,从手背一直流进心里。
“奶……灵儿姐在柴房,会没事吧?”她还是没忍住,小声问。
陈秀英包扎好伤口,这才抬起眼皮看她。
“怎么,你心疼她?”
陈念赶紧摇头。
“我就是……觉得……”
“觉得我太狠了?”
陈念咬着嘴唇,没说话。
陈秀英靠回椅背上,声音不轻不重。
“念念,你记着。”
“有些人,就是狼崽子。”
“你对它好,它以为你好欺负。”
“你亮出牙,它怕你,可也时时刻刻惦记着从背后咬你一口。”
“今天她拿东西扎你,那是她的本性。”
“我罚她,不是为了教好她。”
陈念不解地抬头。
“我是为了教你,”陈秀英的目光锐利如刀,“教你不能心软。”
“教你谁敢伸爪子挠你,你就得把那爪子给它剁了,让她疼到一辈子都忘不掉。”
“至于她,”老太太扯了扯嘴角,“是在里头发烂发臭,还是想明白了滚出来,那是她自己的造化。”
这些话,像一把锤子,一下下砸进陈念的心里。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被包扎好的手。
伤口不疼了。
可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破土而出。
夜深了。
整个陈家院子都沉寂在黑暗里。
一道人影,鬼鬼祟祟地摸到柴房门口,悄悄推开了门。
是周兰。
“灵儿?睡着没?”她小声喊。
柴房里又潮又冷,一股子朽木和耗子屎的味儿。
借着门缝漏进来的一点月光,她看见墙角缩着一团小小的黑影。
“灵儿,娘给你带了热水袋,你快捂捂。”
她走过去,那团黑影却一动不动。
“灵儿你别吓娘,你说句话啊!”
“娘,这里好冷。”
陈灵儿终于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可怕。
“是啊我的心肝,都怪娘没用……”周兰眼泪又下来了。
“冷得……脑子都清醒了。”陈灵儿幽幽地说。
她慢慢转过身。
月光下,她的眼睛亮得吓人,像两簇鬼火。
那里面没有害怕,没有委屈。
只有让人心底发寒的冰冷和算计。
“娘,”她朝周兰招了招手。
周兰心里发毛,还是凑了过去。
“我们不能跟她硬碰硬。”
“老太婆精明得很,那个小贱种又有她护着。”
“可是……如果能让她们得意的东西……都没了呢?”
周兰呼吸一滞,“你……你啥意思?”
陈灵儿的嘴角,勾起一个缓慢而恶毒的弧度。
像个小小的恶鬼。
“土豆……不是还没卖完吗?”
“最好的那些,都存在地窖里,等着卖大价钱呢。”
“你说……要是那些土豆,一夜之间,全都烂了呢?”
“要是他们用钱买回来的新种子……种下去,却根本发不了芽呢?”
周兰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她觉得陌生,却又觉得无比熟悉。
那份怨毒,她自己心里也有,只是不敢。
“这……这咋能行?”她声音发颤。
陈灵儿笑得更开心了。
她凑到母亲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吐出毒蛇般的私语。
“我有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