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一股子土腥气混着霉味,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
陈灵儿像只在黑暗里窜惯了的小耗子,轻车熟路地摸到墙角。
她从怀里掏出那包盐时,手抖得厉害,可心里却翻涌着一股报复的快感。
她抓起一把雪白的盐粒,带着一股狠劲儿,全撒在了那些滚圆饱满的土豆上。
撒完一把,又抓一把,仿佛这样就能把心里的怨恨全都宣泄出去。
做完这些,她又端起旁边那只早就备好的木瓢。
瓢里是混着粪水的污物,臭得熏人。
就在她举起木瓢,准备将这恶心的东西泼下去的时候——头顶有东西像冰碴子似的砸了下来。
“看来倒夜香的活儿你还没干够,这么喜欢跟脏东西打交道。”
陈灵儿“啊”地尖叫一声,手里的木瓢“哐当”掉在地上。
这声脆响,在死寂的夜里炸开,像个信号弹,瞬间把一屋子人都给惊醒了。
没一会儿,陈家院子就亮堂得跟白天一样。
大房一家三口衣衫不整地被叫了出来,站在院子中央,哪还有半点睡意,脸上只剩下了惊恐。
二儿子陈建军也一瘸一拐地杵在边上,看着院子里的阵仗,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院子正中,跪着抖成一团的陈灵儿。
她旁边,是那只翻倒的木瓢,污秽泼了一地,腥臭刺鼻。
水渍边上,还散落着她没来得及撒完的白花花的盐粒,在灯光下格外扎眼。
这下,什么都赖不掉了。
陈秀英就坐在堂屋门口的太师椅上,手里攥着那根磨得油光发亮的老烟杆,一张脸沉得能滴出水来,半个字也不说。
可她越是这样不声不响,院子里那股子压力就越重,压得人几乎喘不上气。
终于,周兰顶不住了。
她“扑通”一声也跪了下去,连滚带爬地到陈秀英脚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起来。
“娘!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是我猪油蒙了心,是我嫉妒大房……跟灵儿没关系,她就是个孩子,啥都不懂,都是我逼她干的!”
她心里就一个念头,把所有事都揽自己身上。
灵儿还是个孩子,老太太总不能把孩子往死里罚,只要自己扛下来,总有条活路。
陈秀英眼皮都没撩一下,只拿烟杆头在地上“笃笃”敲了两下。
“孩子?”
她嗤笑一声,那声音不大,却跟冰锥子似的往人耳朵里钻。
“啥都不懂的孩子,能想出往土豆上撒盐,让它从里往外烂的毒招?”
“啥都不懂的孩子,晓得专挑夜深人静的时候,摸进地窖来干这事?”
“周兰,你当我是你,是个蠢货吗?”
每一句问话,都像一个大嘴巴,抽得周兰脸上没了血色,后头的哭嚎也硬生生卡在了嗓子眼里。
陈秀英这才慢悠悠地抬起头,目光越过周兰,落在了已经吓傻的陈灵儿身上。
那眼神,忽然柔和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奶奶看孙女的温情。
“灵儿,别怕。”
“奶奶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你老老实实告诉奶奶,这主意,到底是谁给你出的?”
“是你自个儿想的,还是……你娘手把手教的?”
这话一出口,就跟一把刀子似的,直接捅在了母女俩中间,逼着她们只能活一个。
周兰浑身一僵,猛地回头,死死盯着自己的女儿,眼神里满是哀求,还藏着一丝威胁。
陈灵儿的嘴唇哆嗦着,她看看哀求她的娘,又看看奶奶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极度的恐惧下,求生的本能占了上风。
她猛地伸出手指,直直地指向周兰,用尽全身力气尖叫道:“是她!是娘让我干的!”
“她说只要毁了这些土豆,你就没得吃了!到时候就得求着我们!”
“她说只要没了这些吃的,陈念那个小贱人就再也神气不起来了!”
周兰像是被雷劈了,浑身都僵了,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刚才还想豁出命去保的女儿。
那份背叛,比老太太的荆条还狠,一下子就把她给抽垮了。
“你个没良心的小畜生!”
她疯了一样扑过去,揪住陈灵儿的头发,“明明是你!是你眼红念念吃荷包蛋,是你哭着喊着说不公平,说要让她们也尝尝一无所有的滋味!”
“是你说的!全是你说的!”
母女俩,就在这院子中央,当着所有人的面,像两条疯狗一样撕咬起来,互相攀扯,把心底最恶毒、最自私的话全抖了出来。
大房一家看得目瞪口呆。
陈念站在屋檐的阴影下,静静地看着这场丑陋的闹剧,心里五味杂陈。
“够了!”
陈秀英手里的烟杆重重往桌上一拍!
那声巨响,总算让撕咬的母女俩停了下来。
“蛇鼠一窝,还分什么彼此。”
老太太站起身,脸上是深不见底的厌恶。
她懒得再看那对母女一眼,转身从墙角抄起一根早就备好的、带着刺儿的荆条。
她没急着动手,而是当着全家人的面,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没人敢质疑。
“从明天起,二房,单立火灶。”
“你们的口粮,自己去大队挣工分换。但只能换咱们家淘汰下来的陈粮烂谷子。”
“这院里的菜地,新收的粮食,从此跟你们二房,没有一粒米的关系!”
……
“这房子,老婆子我发善心,暂时让你们住着。”
“但从今往后,这屋里的一针一线,一草一木,你们再敢碰一下,我就剁了你们的爪子!”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那对瘫在地上的母女身上,声音冷得能掉下冰渣。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毁家之罪,不可饶恕!”
她看向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大儿子。
“建国,过来,按住你弟媳妇!”
陈建国一个哆嗦,可对上母亲那不容反抗的眼神,他只能咬咬牙,上前死死按住不断挣扎的周兰。
陈秀英举起了手里的荆条。
“嗖!”
第一鞭,狠狠抽在周兰的背上。
荆条上的利刺瞬间划破了衣裳,带出一道血印子。
“啊!”
周兰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嗖!”
第二鞭,落在了陈灵儿的身上。
小姑娘家细皮嫩肉,哪受得了这个,当场就哭得背过气去。
陈秀英面无表情,手里的荆条一下又一下地落下,没有半分留情。
这一鞭一鞭抽下去,打的不是人,是家里的规矩。
她就是要让这对母女,让这院子里所有的人,都把今晚的疼,刻进骨头里。
院子里,只剩下荆条破空的声音和母女俩凄厉的哀嚎。
陈建军在一旁看得双腿发软,又怕又气,却连个屁都不敢放。
直到周兰和陈灵儿被打得奄奄一息,瘫在地上连哭的力气都没了,陈秀英才扔掉了手里那根沾了血的荆条。
她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却依旧像刀子一样。
她走到大儿子面前。
“建国,看清楚了。”
“家,是讲情分的地方,但更是讲规矩的地方。”
“有些人,你不把她当狼防着,她就能把你连骨头带肉都给吞了。”
说完,她转向大儿媳刘芬和一直站在阴影里的陈念。
“明天一早,把家里的粮食重新清点入库。”
“地窖的钥匙,往后,由你们娘俩共同掌管。”
“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动一粒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