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的一片天,是男儿的一片天,星子坠在里头,像没摘干净的麦秸屑,扎在少年做梦的枕头上。
曾经在满天的星光下做梦的少年,梦里的路总铺着稻草,软乎乎的,能一直走到天亮。
……
回不去的何止是时间,还有那个曾经的自己。风起叶落一年又一年,梦回了一次又一次。每每都是放开那个曾经的自己,放进那个一尘不染的回忆里,像把晒干的麦子收进陶罐,防潮,也防忘。
给自己一个放过自己的机会……
如果再回到小时候,你愿意回到哪一年呢?是回到那个每次放学都会蜷在稻草堆里,闻着麦香打盹的午后?还是回到那个每次放学都能撞见她,看她书包带滑到胳膊肘的黄昏?或是那个总坐在房顶上,看夕阳把自己的影子拉成瘦长竹竿的傍晚?这些都只能在以后的梦里冒头了,像潮湿地里钻出的蘑菇,天亮就散。
其实我就是那个爱做梦的少年…
这是一个梦也罢,一次重新的相遇也罢,我又一次来到这个熟悉的地方,遇见熟悉的人。我看见了幼时的自己,他还是那么瘦小,那么唯唯诺诺,习惯躲在教室最后排的角落,手指抠着墙皮上的裂缝。我看见老余背着帆布包从身边经过,看见那个再熟悉不过的他——“宝宝”,还穿着洗得发白的蓝校服,裤脚沾着泥。许多年不见,你们都还好吗?
结束的暑假,九月的秋天……
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这时的我就坐在课桌上,正认真听着初三的第一节课——语文课。
看见语文老师那圆滚滚的身子,脸上堆着弥勒佛似的笑,每走一步,讲台都跟着颤一下。他刚踏上讲台,我就喜欢上了他,喜欢他讲课时抖着肚子说笑话,喜欢他把“之乎者也”说得像村头大爷讲故事,喜欢他以后每一节都带着油墨香的语文课。
说起喜欢,这让我回想起初中三年里,那些只是“喜欢”的他和她…一晃三年快得像风吹过麦浪,哗啦啦就没了影。
目前我也还是那个青涩害羞的老实男孩,喜欢听郑智化的歌,一盘磁带翻来覆去地听,磁头都磨出了亮。不只是我,那时的 80后大抵都爱他的歌,像爱夏天的冰汽水,喝一口就能把心事泡得冒泡泡。喜欢坐在她旁边,喜欢趁她写字时抽走她的橡皮,看她瞪眼睛的样子;喜欢故意说错话惹她哭,又慌慌张张递上皱巴巴的纸巾;喜欢看她笑,笑起来嘴角有个小梨涡,能盛下整个夏天的光。
那时的喜欢,单纯得像井里的水,看得见底。如今回想起来,那哪算喜欢,不过是少年人不知如何安放的心跳。只要坐在她身边,空气都是甜的,哪怕只是闻着她头发上淡淡的肥皂香,都能傻乐一下午。偷偷记着她爱吃的辣条牌子,她偏爱的数学题类型,她讨厌的下雨天,把这些零碎像攒糖纸似的,藏在课本的夹层里。
那时的青春,早就成了褪色的旧照片,不会再打扰谁。或许偶尔会闯进她的梦,像粒不小心吹进窗的蒲公英,醒来就散了,连痕迹都留不下。
三年的青春,一去不复还,像泼在地上的水,连影子都抓不住。多少快乐,早就还给了那个懵懂无知的自己。谁又能一直不变呢?后来变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回头看时,倒像在看别人的故事,可笑又心疼。
可笑的是自己,还有那些可笑的往事,常常说着说着就卡了壳,像被鱼刺噎住。就像坐到喜欢的她旁边,舌头突然打了结,眼神东躲西藏,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搁。这些后来都成了她嘲笑我的由头,每次提起都笑得直不起腰,我就在一旁陪着笑,心里却甜得发慌。
这就是青春,回不去的青春。直到有一天回想起来,依旧会笑那时的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勇敢一点?哪怕只是大大方方说句“我喜欢你”,也算给青春一个交代。
她叫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名字早被岁月磨成了粉末,混在回忆里。可能以后再也不会被记起来了,只记得她的笑,不是吗?是的,只有她的笑,像颗不褪色的纽扣,钉在那三年的时光里。那不是后来的爱情,从来都不是,只是陪你笑过的青春,干净得像块透明的糖。
真的像后来大人们说的,那不是早恋,是懵懂的玩笑,可爱得让人心软。日后会有更复杂的玩笑闯进来,让你迷迷糊糊,直到某天惊醒,才发现最珍贵的早就被时光卷走了——回不去的时间,回不去的自己。
就像儿时过家家,今天和这个好,明天跟那个闹,谁也不是谁的光。总会有新的光照进来,照亮一段又一段青春,那些可爱又可笑的日子,就这么被推着往前走。
记得那是 2000年的春天,我上初一的第二个学期。她突然转到我们班,被老师任命为学习委员,座位就在我旁边。那天的阳光特别好,她抱着作业本走过来时,马尾辫甩得像只快乐的小鸟,我心里的欢喜,像刚泡开的方便面,腾地冒起热气。
她是个开朗的姑娘,一头黑得发褐的长发,扎成油亮的马尾,走路时辫梢扫过蓝布校服的后背,带起一阵洗衣粉的淡香。笑起来眼睛弯得像新月,说话时总带着点轻快的调子,像山涧的溪水。
那时的喜欢,算不算暗恋?后来想想,算吧。只是那时的我不懂,只知道看见她就心跳,看不见就心慌。再后来才明白,那哪是暗恋,不过是她作为同桌的本分——见我英语单词总读错,就耐着性子教我标拼音;见我数学题卡壳,就把草稿纸推过来,上面写着详细的步骤;见我上课走神,就用笔戳我的胳膊肘。她是我记忆里第一个女同桌,像颗种子,在回忆里扎了根,占了一小块地,谁也挪不走。
人总是这样,对帮助过自己的人,记得格外牢。所以她的影子,一直留在记忆里,直到多年后连名字都模糊了,也没舍得删。后来才懂,那些闯进你青春的人,都是来帮你长大的,像给你递过一把伞,让你能在雨天里,走得稳一点。
直到后来,我的英语成绩终于及格了……
青春就是这样,人来人往,像赶集似的,谁又能把谁都刻在心里?有些人只是来添点滋味,像菜里的葱姜;有些人会在你青春的画卷上留下点什么,或是一个坑,或是一朵花;还有些人,就像脸上的青春痘,来了又走,却留下淡淡的印子,提醒你曾经那样鲜活过。
她的名字,真的不记得了,可能这就是喜欢吧——记不清细节,却忘不了感觉。童真是件好东西,可惜只能存进回忆里,偶尔翻出来晒晒太阳,笑一笑那时的傻气。回忆里有可爱的她,也有他,人生大抵就是这样,把回忆当宝贝似的藏着,不轻易示人,却知道它们一直在。
就如歌里唱的那样…
不知道天多高,不知道海多远
却发誓要带着你远走,到海角天边
不负责任的誓言年少轻狂的我
在黑暗中迷失才发现自己的脆弱
看着你哭红的眼睛想着远离的家门
满天的星星请为我点盏希望的灯火
时间真是快得吓人,转眼就到了放假时间。暑假…
这个无聊的暑假,最开心的事就是去河里游泳,每天必去,像吃饭睡觉一样规律。
这个暑假格外舒服,因为没有暑假作业。除了每天泡在河里,就是整理我那堆宝贝音乐磁带——郑智化的《水手》,周杰伦的《七里香》,还有些不知名的卡带,都用橡皮筋捆得整整齐齐,放进铁盒子里,像藏着一整个青春的秘密。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整理那些平平整整的教科书。从小学五年级到初中三年级,每一本都码得整整齐齐,封皮擦得干干净净,连页角都没卷。
这是个爱好,一直延续到现在的收藏癖。可惜啊,那些被我翻来覆去整理过的东西,多年后竟被卖给了收破烂的,现在想起来都心疼,像丢了魂似的,遗憾得说不出话。
只有一本书意外留了下来,它默默躺在床底最里面的角落,满身灰尘,几乎认不出模样。但里面却干净得很,一点灰都没有。也是多年后挪床时,它才得以重见天日。
是一本《格言名句集》,被传着抄了无数遍,书角都磨圆了。我擦了擦封面的灰,清理时竟发现里面夹着一封信。这意外的惊喜,像打开了一个尘封的盒子,露出了另一个故事。
他…就是他…我的小伙伴…在我青春里踩下了最深的脚印。
小学时离家近,都是走路上下学,一日三餐都在家吃。初中就不一样了,离家二十里地,靠骑单车来回,早晚在家吃,中午就在学校附近的小饭馆对付。那时虽然累,却有股子劲,觉得每天骑车赶路,都是在奔赴什么重要的事。
冬天最难熬,谁都想在被窝里多赖一会儿。周一要起得特别早,天还黑着呢,就得摸黑起来做饭,不是炒米饭就是煮面条,囫囵吃几口,就裹紧棉袄,骑着自行车往学校赶。北风像刀子似的刮脸,手冻得握不住车把,就往袖子里缩缩,脚蹬得飞快,心里却暖烘烘的——知道前面路口,有个人在等。
他是我记忆里最清晰的存在,像颗钉子,钉在所有往事的最上面,想忘都忘不掉。是童年里不能少的一块拼图,缺了他,回忆就不完整了。
这要从很久很久以前,小学二年级说起。他转学来到我们班,坐在我前排,回头冲我笑时,门牙缺了一颗,像个小豁口的月亮。
从小学二年级到初中三年级,九年时光,他是唯一一个我能清晰叫出名字的同学。他叫谷立日,小名叫宝宝,人如其名,圆乎乎的,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像个福娃娃。
我们一起玩弹珠,一起爬树掏鸟窝,一起在课堂上偷偷传纸条,一起挨老师的骂。直到初三毕业,他突然转学了,去了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像水滴融进了大海,再也没了消息。后来听说他改了名字,连“谷立日”这三个字,都成了被时光掩埋的秘密。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遇见。
那时的我们,不管刮风下雨,冰天雪地,都会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碰面。一起上学,一起迟到被老师罚站,一起放学在田埂上追跑,一起躺在麦秸垛上数星星,说长大后要去城里闯,要赚很多钱,要娶村里最漂亮的姑娘。那时的世界很小,小到以为苹果梨枣就是全部;那时的梦想很大,大到以为只要努力,就能把月亮摘下来。
我们没有校车,没有公交车,唯一的“座驾”就是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但每天都乐呵呵的,笑起来能把天上的云都震下来。
上初中后,冬天太冷,我们就在学校附近租了间小土房,挤在一张炕上睡。每天晚上一起复习功课,一起啃干硬的馒头,一起听窗外的风声,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周末一起骑车回家,车筐里装着从镇上买的糖果,一路说说笑笑,二十里路转眼就到。
回想起来,真有点想他。或许上辈子我们真有缘分,不然怎么会九年都形影不离,好得像穿一条裤子。
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光,比和任何一个“她”都长,所以记不得她们的名字,也不奇怪。
其实,能在一起,就够了。后来踏入社会才明白,有些陪伴,就是一辈子的光,哪怕后来失散了,也能照着你往前走。
那个“她”,早就被我藏进了记忆的小角落,像颗被遗忘的纽扣,偶尔翻东西时撞见,愣一下,又轻轻放回去。
其实哪有什么遗忘,不过是不愿提起罢了,不是吗?可能写出来,就真的能放下了。这大概就是我们 80后,藏不住又装不下的淘气。
还有一件事,记得格外清楚。那是初二的冬天,教室里没装电灯,大概是为了省电,连电风扇都没有。现在想来,那时的夏天好像也没这么热,或许是心里装着事,顾不上热。
那是个早自习的早晨,天还黑着,冷得人直跺脚,大家都点着蜡烛看书,橘黄色的火苗在风里摇摇晃晃,映着一张张冻得通红的脸。
我前面坐着个长头发的女同学,总爱扎着高马尾,头发乌黑发亮,垂下来能扫到我的课桌。我和同桌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突然想出个坏主意:等她转身时,头发甩起来,说不定会被蜡烛点燃。现在想起这主意,还觉得头皮发麻。
同桌故意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正背书呢,被打扰了,生气地一甩头——果然,和我们预想的一模一样。
只听“哄”的一声,火苗窜了起来,接着就是头发烧焦的味道和“噼里啪啦”的声响。我们俩吓得魂都飞了,抓起桌上的书本就往她头上拍,手忙脚乱的,快得连自己都不知道在做什么。
事后她哭了,哭得特别伤心,肩膀一抽一抽的。我们俩低着头,像两只待宰的鸡,大气都不敢出。没想到她哭了一会儿,抬头说:“算了,下次别胡闹了。”她原谅了我们,可她那截被烧焦的头发,像根刺,扎在我心里,到现在都没拔出来。
后来再也不敢玩这种恶作剧了。可惜这位女同学,我也记不得她的名字了,甚至想不起她的模样,只记得她哭红的眼睛,和那句轻轻的“算了”。
有些人,只活在某个具体的事件里,像张没有脸的老照片,你知道有这么个人,却想不起细节。还有些人,只留在同学录里。那时同学录特别流行,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有三四本,上面写满了歪歪扭扭的字:“祝你前程似锦”“勿忘我”“我的理想是当医生”,还有偷偷画的小笑脸。
直到后来,在村头的茅房里,我看见了自己的同学录。纸页被水泡得发胀,上面我写的理想、爱好、喜欢的人,都糊成了一团。
难道茅房才是它们的归宿?
当那些郑重写下的理想,被屎尿糊住时,它们就不再是理想了,只会烂在那恶臭的粪坑里,连点声响都没有。
假如我有时光机,我依然记不起她的名字,依然会喜欢她,依然会捉弄她。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黄河不死心。
真回到过去,又能改变什么呢?大概什么都改不了。就像有人说:“如果我早出生十年,那幢大厦就是我的。”可十年过去了,那句话早就成了笑话,风一吹就散了。
当岁月的车轮滚滚向前,我们就像站在老槐树下,看远处的马车越走越远,车上载着我们的青春、我们的伙伴、我们的故事。那些曾经的人和事,在回忆里亮闪闪的,像星星,虽然远,却一直照着我们往前走的路。
校园里的每间教室,都藏着自己的回忆。那个寒冷的冬天,蜡烛的光不仅照亮了书本,也照亮了少年人的友情和淘气。哪怕是一场荒唐的恶作剧,现在想起来,也带着点暖暖的温度。
青春的美好,不在单纯的喜爱或友谊,而在那份对生活的热乎劲儿,对未来的傻劲儿。每个梦想,都是青春的脚印;每一次坚持,都是青春的骨头。就算时光老了,我们也能在心里留一块地方,装着那份纯真和执着,让青春永远活在那里。
在逐梦的路上,我们或许会迷路,或许会摔跤,但这些都是成长的代价,让我们变得结实一点,再结实一点。青春就像个驿站,我们在这里相遇、相伴,然后各奔东西。无论走到哪里,心里那份对生活的热爱,对美好的追求,都不会变。这就是我们的青春,乱糟糟,却亮晶晶。
岁月会老,青春不朽。带着那些回忆,带着那些温暖,勇敢地往前走,把剩下的日子,也过得像青春时那样,热热闹闹的。
少年时,总觉得理想像星星,够不着也亮闪闪。岁月流逝,梦早就远了,青春里的理想,说起来倒像个屁——放出来时挺响,过后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