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荣和十八年秋,锦衣卫指挥使李魏荣一干人等抗旨拒捕,率一百精锐自京城出逃。五日后途经莲花村,屠尽全村近百人口。荣和帝震怒,命二皇子康王率兵追捕,就地正法。

屠村案半个月后,一场连日不息的风雨将永州浇得一片死寂。

门前灯火如鬼影飘曳,盔甲滴着猩红雨水,像餮足的野兽漠然迈过一地横尸,蜿蜒的血随脚下积水生了根,泛开艳丽的涟漪。

正屋大门紧闭,守在门前的人听过羽林军的禀报,冷眼点了头,就让人退回到门外守着,不得踏入院中一步,随后进门俯身对康王低语道:“主子,外边清点过,只逃脱一人,其余锦衣卫皆已不留活口。”

康王赵庆瑨取下头盔,身上没沾几分血迹和雨水,漫不经心地抬手一指,说:“这还有一个。”

高邑听完主子这一句,抬眼时杀意骤起。

门窗都被关上,屋里的气味尤其浓烈。

江澜贴墙而坐,衣裳上的刀口大小不一,浸在浑身血迹中看不真切,说话时难以抑制地发出一声呜咽,气息飘忽不定:“殿下,留我对你更有好处。”

一口气讲完这一句,几近夺去她仅剩的所有意识。人大概真的到了将死之际才会有最深处的求生欲,江澜前所未有地想坚持下去,再多撑一会儿,再多说一句,也许人就来了。

赵庆瑨撇了一眼已没了气息的李魏荣,面无表情道:“那是在此之前,你能给本王行踪情报,助本王围剿。但今夜之后,锦衣卫已被剿杀,成不了气候,本王只带着这些人头回去便可领赏。”

他起身走到江澜面前,俯视着沉鱼落雁的姿容,依旧冷漠道:“更何况,本王如你所愿,将你义父李魏荣的命留给你,算两清了。”

赵庆瑨的生母是当朝皇贵妃,皇贵妃出身武将之家,年轻时称得上女中英豪。赵庆瑨多少被教养出几分胆识,素有奉旨平息乱势的功绩。江澜事先忖度过,和这样的角儿谈判又与司礼监秉笔刘昆不一样,威逼和美色只会把自己赶上死路。

江澜觉得唇舌干涩,咽了咽喉咙,全是血腥味,抽动起全身的痛楚,反倒多了几分清醒。

“殿下知道,皇上惜名,我只是李魏荣的养女,说到底算不得锦衣卫的人,赶尽杀绝并非贤明之举。留我一个活口,便是皇上与殿下的恩威并济,彰显皇上乃仁君明主,此其一。其二,殿下事先应该有所耳闻,既然我是让人忌惮的存在,殿下这么聪明,应该明白留我比杀我更有好处。”

江澜压着喘息和痛楚,任何的虚弱和怯意都会让人有机可趁。她凝视那双俯视而下的眼睛,试着调动体内的蛊毒去看穿什么,可如今身负重伤,极致的虚弱下根本无法调动。

赵庆瑨低笑一声:“你倒是知道不少。李魏荣养得你如珠似玉,教你这么多本事,你因何非要亲手了结他?”

江澜眸光翕动。过去十年光阴暗无天日,那些鲜血淋漓的日子在眼前席卷翻过。

“殿下人中龙凤,怎知笼中兽的滋味?若真要深究,他不论落在谁的手里都是死不足惜,殿下且当我为朝廷除害,换殿下一丝怜悯。”江澜感觉到意识开始混沌,哑着声音接着道:“殿下今日截杀锦衣卫皆因殿下英明神武,指挥有度,这样的功劳,若没有个无辜的人为殿下正名,岂不可惜?”

赵庆瑨沉默不语,似在思索。

雨势渐微,更显沉寂,守在门外的亲卫没有走动,只在安静待命。江澜在模糊的意识里只听到呜咽不绝的雨声,一下一下敲打在心口。

江澜渐渐没有力气再坚持下去了,李魏荣一死,大仇得报,可是一身蛊毒也随之无解。如今了无牵挂,短暂又苦痛的一生就此到头也未尝不好。

稀疏的雨声里,江澜的耳边恍惚传来江滢死前的最后渴求:“阿澜,你要活着,要活着。”

她手掌使了点力气撑着自己。

不能死。

这条命是阿姐以死换来的。再烂,也要活下去。

赵庆瑨转身走向高邑,注视在刀鞘上。

江澜拼尽全力,悄无声息地伸手想够住身侧的刀。她忽而自嘲般勾了勾唇角,心里想,若能拼到最后一刻也活不下去,到了下边见阿姐,也不会被责怪。

这时,不知从哪一处传来几句喧哗。有人踩着水急促穿过雨幕,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门前。

“侯爷,侯爷不能进去,此地凶险……”

高邑有所预料,立即反应过来,极快地扫了一眼江澜,同时手握刀鞘,将探寻的目光看向康王。

康王轻微地摇了摇头。

门被推开,霎时涌进一阵凛冽的凉风。

一个白衣公子率先跨进来,折扇一打开,眸中的寒光刹那间随风消散,眼里全是鄙夷,似乎对满屋子的浓重血腥气感到不快。

此人正是励安侯谢君乘。青尧跟在他身后进来,将沾满雨珠的伞往后一扔,刚好卡在门槛处,拦下了跟上来的王府亲兵。

几人再不敢贸然进来,一人站在门外道:“殿下,属下无能,没能拦住侯爷涉险。”

康王眼里只有一下诧异,挥手让人退下,来不及去思索这混子到底什么来意,目光温和道:“子虞,此处危险,怎么突然过来也不提前与兄长说一声?”

谢君乘视若无睹地自康王身旁走过,只晃着扇子往里走,待看见奄奄一息的江澜,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同时又心下一松。

险些赶不及。

“皇兄威武,殊不知美人也是险中求。”谢君乘站到江澜面前,佻达地打量她,眉眼间尽是风流,很是心疼道:“这等姿色,皇兄怎么下得去手?”

赵庆琅心里忖度了七八分,原来谢君乘是冲着这个祸水而来。他走到谢君乘身旁,与他一起看向遍体鳞伤的困兽,说:“哪里是我?局面混乱起来,她难免被误伤,兴许……老天留了她的活路。”

江澜只定定地抬眼看着谢君乘,今夜生机已定,方才垂死奋争的坚硬突然碎了一地,随着仍在不断渗出的鲜血离去。

她突然难以抑制地红了眼眶,嵌在血迹斑斑的脸上,生出几分动人心魄的艳丽和凄美。谢君乘缓缓蹲下来,手里的折扇向她伸过去。

青尧心里一紧,还是忍不住上前道:“公子……危险。”

谢君乘置若罔闻,用扇子抵着下巴抬起她的脸,端详了一番,目光迷离:“不愧是名动京城的红颜祸水,指挥使好眼光。”

眉眼间的阴沉一闪而过,谢君乘抬头时,玩味地讨好道:“皇兄,此等绝色佳人,杀了可惜啊,带回京,皇上若说什么,我替皇兄担着。”

赵庆琅看着他沉思须臾,这混子往日犯浑起来,时常尊卑不分,只在有事相求的时候才会唤一声兄长。他与谢君乘相视而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父皇向来疼你,无妨。只是如今还没回到京城,稳妥起见,此事不宜张扬,你懂皇兄的意思。”

羽林军是从宫里拨出来的天子亲军,难保有司礼监的眼线在。

谢君乘方才匆忙赶来就发现,挨近守着的都是康王府的人,羽林军不得靠近。赵庆瑨在这里鬼鬼祟祟地想斩草除根,显然是防着泄漏什么,让刘昆抢了功。

谢君乘眨了眨眼睛,起身装傻充愣地说:“皇兄想过的自然是万全之策,我只管听皇兄的。”

赵庆瑨搭着谢君乘的肩往外走,说:“还是你懂事。皇兄想好了,李魏荣罪行滔天,致使民怨沸腾,这女子是个关键证人,万不可有闪失。连同从莲花村逃生的母子二人,到时也要一并带回去作为人证,暂且交由永州的知州去安置便好。”

谢君乘不假思索地点着头,好像半句都听不进去,还意犹未尽地回头看一眼美人,三心二意应道:“我想不来这么多。这人……伤得不轻,就劳烦皇兄安排照料了。”

赵庆瑨派人将谢君乘送回驿站,接着命人传永州的知州过来处理后续。

夜色四合,马车踩着积水,帘外一片死寂。

谢君乘靠在马车上,似乎在闭目养神。

青尧警惕地挑起车帘,见随行的几个府卫都没有挨近,才凑到谢君乘跟前低声道:“公子要救人,方才也太冒险了,传闻那个妖女身手不凡,若是突然出手伤人,公子躲避不及。”

谢君乘半睁眼,寒声说:“那不是传闻。但她也伤得严重,再动就真的会死。”

青尧想来觉得有理:“也是,她引公子过去救她,就是想活下来,只是好险,再晚一步,只怕康王真的将她杀了。”

他也才升起一股后怕,长舒一口气,没预料赵庆瑨故意留了后手,就防谢君乘临门一脚要去沾点功劳,险些真把他们拖住了。

谢君乘好不容易甩掉康王的人,赶过去看到满目苍凉的那一刻,带着青尧直接闯进去,哪怕出手打起来也要把人救下。

他心中疑窦丛生。

谢君乘垂眸思索着说:“她想活,可怎么走的是这般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路子?锦衣卫和康王,不论哪一边要杀她都易如反掌。”

青尧须臾之后才道:“锦衣卫?”

“她那些刀伤……”谢君乘两指一扣,合上了折扇,说:“和她交手的是锦衣卫,不是羽林军。”

“她是指挥使的养女,李魏荣带出来的都是亲信,怎么会和她打起来?莫不是内讧?”

谢君乘没有说话,仓促间许多疑惑都没来得及想明白。

莲花村近百人口惨遭屠杀,裴嘉母子二人并非如赵庆瑨所知的侥幸逃生,而是江澜知晓裴嘉的身份之后刀下留人。二人至驿站投靠康王,愿做人证,却一直被人盯着,直到今日才找到机会接近谢君乘,将不为人知的真相告知。

荣和五年,三百书生跪在宫门前为下狱的励安侯谢霆山喊冤。裴嘉的父亲当时上京求学,最后一封家书写的就是要加入求情的学生行列中。

谢霆山自尽之后,三百学生或离奇死亡,或音讯全无。裴嘉与母亲收藏多年的书信,如今被江澜藏了起来。

谢君乘摩挲着折扇,说:“她早在莲花村就留了活口为求生做准备,那么今日来的必须是我,她才能活。”

青尧一下就想起一桩本就奇怪的事情:“司礼监……公子,当日是刘公公举荐了公子跟随康王出来的。”

谢君乘一怔,连日的连番困惑好像一下子串联起来,轻笑道:“康王未必下定决心让她活。她本事这么大,我更不能让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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