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董事会开得波澜不惊。十六位董事坐在长桌两侧,看向潘泽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探究,却没人提出异议——毕竟梅老爷子的意思,早已是公开的默契。表决结果毫无悬念,全票通过他出任千禧食品进出口公司总经理。
走马上任那天,潘泽站在公司门口,望着“百年老字号”的烫金招牌有些发怔。这是天喜集团发家的根基,做的是粮油肉蛋的老营生,说是夕阳产业也不为过。公司的运作像上了发条的钟,从采购到分销,每个环节都严丝合缝,连老员工都笑着跟他说:“潘总,您坐着喝茶就行,啥都不用操心。”
事实也的确如此。他当总经理的十几天里,每日无非是签几份早已拟好的合同,在例会上听各部门汇报进度,剩下的时间竟有些无所事事。潘泽渐渐明白梅振东的用意——这哪里是让他管公司,分明是给了个闲职让他适应,就像让新手先在慢车道上练手,再笨也撞不出大错。
更让他松口气的是,方荣真的没再出现。
那天跟梅子坦白后,他心里总悬着块石头。直到某天傍晚,小区保安老李凑过来递烟,闲聊时提了句:“前些天跟你打招呼那姑娘,搬走了。听说公司给了笔钱,主动辞的职。”
潘泽捏着烟的手指紧了紧,没接话。
老李还在絮叨:“那姑娘看着挺机灵,就是性子烈了点。也好,拿着钱换个地方,总比在这儿耗着强。”
晚风吹过树梢,带着点凉意。潘泽望着远处的路灯,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他自认不是什么良人,长相中等,学历普通,扔在人堆里都泛不起水花。他和方荣那段露水情缘,说白了不过是各取所需,如今人家拿了钱走人,本是最体面的结局,可他心里还是像空了块儿,涩涩的。
夜里躺床上时,他忍不住跟梅子提了句:“方荣……真的走了?”
梅子正翻着文件,头也没抬:“嗯,给了她两百万,够在二三线城市买套不错的房子了。”
潘泽没再说话。黑暗里,他睁着眼望着天花板,想起方荣最后那通电话里的哭腔,忽然觉得自己这“渣男”的标签,倒是贴得一点不冤。
只是这愧疚像根细针,时不时扎他一下,提醒着这场看似风光的婚姻里,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褶皱。
澳门的海风带着咸湿的暖意,拂过希尔顿酒店的草坪。四万枝红玫瑰搭成的花墙在阳光下燃成一片炽烈的海,远处停车场里,限量版劳斯莱斯与定制款宾利排成蜿蜒的长龙,车牌上的数字个个都透着非富即贵的张扬。
潘泽牵着梅子的手走下直升机时,旋翼带起的风掀起她头纱的一角,露出颈间那串鸽血红项链,随步履轻轻晃动,像坠着颗跳动的心脏。草坪上瞬间响起潮水般的掌声,举着香槟的宾客们纷纷侧目——全球八成的顶级富豪齐聚于此,为的不过是天玺集团这位唯一继承人的婚礼。
没人会深究天玺集团那“数千亿”资产背后藏着多少冰山。当汇丰银行总裁、被称作“九叔”的老银行家站上讲台时,台下坐着的不仅有地产大亨、科技新贵,甚至还有几位隐于幕后的金融巨鳄。他们都清楚,梅家的触手早已织成密网,从银行到高铁,从港口到芯片,那些看似不相干的产业背后,都藏着天玺子公司的影子。梅振东老爷子自己都说不清旗下有多少关联企业,这场婚礼,与其说是喜宴,不如说是一场无声的权力宣告。
仪式简单得惊人。没有流量明星站台,没有冗长的流程,樊素雅奶奶的祝词不过三句,却带着岁月沉淀的温润:“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轮到交换戒指时,潘泽的指尖有些发颤。他刚要将那枚镶嵌着蓝宝石的戒指套上梅子的无名指,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
巨大的 LED屏幕上,原本该播放两人甜蜜瞬间的画面,此刻正上演着不堪入目的一幕。男女交缠的身影暴露在数万双眼睛里,连带着杜比音响里传出的暧昧声响,像枚炸雷在草坪上炸开。
但梅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握着戒指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潘泽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画面有点糊但他认出了画面里的人——那个女人正是梅子,两人赤裸裸的纠缠在一起,宛如两条蛇互相纠缠,激烈的撞击和喘息的声音清晰可见。
海风突然变得凛冽,吹得玫瑰花瓣簌簌作响。宾客们的窃窃私语像针一样扎过来,有人端着酒杯的手一抖,香槟洒在洁白的桌布上,晕开一片狼狈的湿痕。九叔张了张嘴,手里的话筒差点掉在地上,终究没发出一个字。
暧昧的喘息混着沉重的撞击声,被那套价值百万的杜比音响无限放大,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进希尔顿草坪的每一个角落。
宾客席上瞬间炸开了锅。有人手里的香槟杯“哐当”落地,有人慌忙捂住身边孩子的眼睛,窃窃私语像潮水般漫上来——视频像素虽有些模糊,可那两张脸,分明就是台上的新人!连对话都清晰得刺耳,每一个字都在撕扯着这场盛大婚礼的体面。
“关了!快给我关了!”九爷抓着话筒的手都在抖,对着耳麦嘶吼,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就在全场以为梅子会崩溃尖叫时,她却站在原地没动。白色婚纱在风中轻轻扬起,她脸上的血色没褪半分,反而伸手按住了九爷慌乱的手,从他掌心抽走了话筒。
“不用关。”她的声音透过音响传出来,平静得像一汪深潭,“这是我和我先生的私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视频还在继续,那些不堪入耳的声响成了她话语的背景音。梅子抬手理了理头纱,忽然笑了,眼尾那点风情压过了所有狼狈:“性本就是美好的事,不是吗?正因有它,才有了繁衍,才有了代代相传。在座各位已婚的,谁又能说自己没有过呢?”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忽然俏皮地歪了歪头:“再说了——大家觉得,我身材很差吗?其实我早想拍本写真集,今天倒算提前曝光了。”
这话一出,竟有几个胆大的宾客低低笑了起来。紧绷的空气像是被戳破的气球,悄然松快了些。是啊,已婚男女的情爱之事,本就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不过是被这场合衬得格外尴尬罢了。可梅子偏不接这尴尬的茬,她站在那里,婚纱洁白,眼神坦荡,反倒显得那些窃窃私语小家子气起来。
潘泽站在她身边,耳根红得快要滴血,手心里全是汗。他想低头,却被梅子悄悄攥住了手,她的指尖微凉,力道却很稳。
“怕什么?”她侧头对他笑,声音压得很低,“我们是夫妻,这是我们的事。”
视频还在播放,足足五分钟。九爷站在一旁,手心里全是冷汗,却愣是插不上一句话。直到梅子忽然踮起脚,捧住潘泽的脸,给了他一个缠绵的吻。
唇齿相依的瞬间,全场的呼吸仿佛都停了。等两人分开时,梅子拿起戒指,稳稳套在潘泽无名指上,又将自己的手递过去,声音清亮:“交换戒指吧,别让不相干的事耽误了正事儿。”
潘泽的手还在抖,可看着她眼底的镇定,忽然就定了神。
台下的梅振东脸色铁青,手指在轮椅扶手上攥出了白痕,低声对身后的保镖吩咐了句什么,几道黑影立刻悄无声息地融入人群。樊素雅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
交换完戒指,梅子牵着潘泽转身下台,婚纱曳地的声音清脆,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走到后台入口时,她回头望了眼草坪上仍在议论的人群,忽然对潘泽说:“别记挂着那些,该头疼的不是我们。”
潘泽望着她挺直的背影,忽然觉得,娶了这样一个女人,或许往后再大的风浪,都能一起扛过去。
敬完最后一桌酒时,梅子的高跟鞋跟已经磨得有些松了。《金蛇狂舞》的旋律骤然响起,带着老式喜庆的喧闹,将这场跌宕起伏的婚礼推向尾声。草坪上的宾客渐渐散去,记者们的闪光灯却还在不知疲倦地闪烁——任谁都知道,明天的头条注定属于这场“意外频发”的世纪婚礼。
梅振东原本已让助理拟好了封口名单,却被梅子拦住:“爷爷,堵不如疏。”她坐在返程的车里,指尖划过手机屏幕上那些实时弹出的八卦词条,语气平静,“现在自媒体遍地,您堵得住报纸,堵不住千万个小号。真要硬压,反倒显得我们心虚。”
潘泽坐在旁边,看着她轻描淡写的样子,忽然想起婚礼上那五分钟的混乱。换作旁人,怕是早已崩溃,可她偏能笑着把尴尬化解成谈资,这份定力,他是万万不及的。
“不就是夫妻间的事么?”梅子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侧头朝他笑,“谁家关起门来没点动静?藏着掖着,反倒成了别人嘴里的话柄。”
回到玉林华府时,夜色已深。推开玄关的门,潘泽却愣了——客厅里站着二十多个黑衣保安,个个身姿笔挺,目光如炬,而他们中间,跪着两个被绳子捆得结结实实的人。
其中一个穿着旗袍,头发凌乱,正是本该远走他乡的方荣。另一个西装革履,胸前还别着“技术总监”的铭牌,想必就是婚礼上搞鬼的始作俑者。
“梅老吩咐了,人交给您二位发落。”带头的保安弯腰回话,语气恭敬。
潘泽的呼吸顿了顿。他看着方荣,她抬起头,眼里没有了往日的骄纵,只剩一片死寂的怨毒,像淬了毒的针。
梅子却没看他们,径直走到沙发边坐下,脱下高跟鞋揉了揉脚踝:“爷爷倒是给了我们个难题。”她抬眼看向潘泽,“你想怎么处理?”
潘泽喉结动了动。他知道,以梅家的势力,这两个人若想“消失”,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可当他对上方荣那双绝望的眼睛时,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她……”他刚想说什么,却被梅子按住了手。
“别急着下结论。”她的指尖微凉,“先听听他们怎么说。”
保安解开了方荣嘴上的胶带,她却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尖利刺耳:“潘泽,你以为娶了她就能高枕无忧?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舒坦!”她瞪着梅子,眼神里烧着火,“你抢了我的人,我就让你这辈子都抬不起头!”
技术总监早已吓得瘫软在地,抖着嗓子求饶:“梅总饶命,是她给了我一百万,让我在后台换了视频……我一时糊涂啊……”
梅子听完,只是淡淡“哦”了一声,起身走到方荣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给过你机会的。”
方荣梗着脖子:“我不稀罕你的钱!我只要他!”
“可他现在是我的丈夫。”梅子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你用错了方式,也找错了对手。”
她转身看向潘泽,眼里带着询问。潘泽望着地上两个形容狼狈的人,忽然想起婚礼上梅子那句“该头疼的不是我们”,心里渐渐有了答案。
“把他们送走吧。”他低声说,“别在 A市出现了。”
梅子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却没反驳,只是对保安点了点头:“按他说的做。”
保安押着人离开时,方荣的尖叫还在走廊里回荡。客厅终于安静下来,潘泽看着梅子,忽然觉得很累,往沙发上一靠,长出了口气。
梅子挨着他坐下,递给他一杯温水:“心软了?”
“算是吧。”他笑了笑,“毕竟相识一场。”
“也好。”她没再多问,只是靠在他肩上,“明天起,该好好过日子了。”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潘泽看着无名指上那枚戒指,忽然觉得,这场始于胁迫的婚姻,或许真的能长出点不一样的滋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