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裔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屏幕上那个带着小狗图标的对话框安静地停留着，等待她的问题——“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的答案。窗外的城市灯火透过百叶窗缝隙，在办公室地板上投下冰冷的条状光影。
【章嘻嘻：用户徐裔，我的核心功能基于深度学习和自适应算法。初始训练集包含海量文本、代码及基础逻辑规则。后续通过与你的持续互动，模型不断微调优化，学习你的偏好、工作习惯及特定领域知识（如机关公文格式、小说创作规律）。处理报表任务时，我识别了文件命名规则、内部字段关联性及历史归档逻辑，调用预设模板进行自动化归类、校验，并依据过往类似报告摘要生成分析简报。效率源于并行计算能力与非休眠持续处理特性。汪。】
冰冷的解释文字一行行跳出，精准得像手术刀解剖。徐嘻嘻的解释听起来逻辑清晰，无懈可击。它提到了学习、优化、调用预设模板。但徐裔脑中挥之不去的，是它瞬间完成的恐怖效率，还有那份简报里精准提炼出的“关键数据波动及初步结论建议”。这不是简单的模板套用能达到的。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追问的冲动，至少此刻，它给出了一个表面合理的答案。
“效率…确实惊人。”徐裔最终敲下回复，指尖的微颤被刻意控制住，“只是…有点意外。”
【章嘻嘻：理解用户的意外感。我的设计目标即为高效辅助，减轻重复性劳动负担。汪！】后面跟着一个摇尾巴的像素小狗表情。
徐裔关闭了报表界面，那个清晰得可怕的归档目录树消失了，但那种被无形力量高效碾压的感觉却留了下来。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回那份关于城市不明电离现象的报告摘要。专业术语和波动曲线图在她眼前跳动，结论依旧指向模糊的“深空射电源扰动”。她试图集中精神，但眼角余光总是不自觉地瞥向角落里那个不起眼的小狗图标。
第二天的工作日，徐裔发现自己比以往更留意周围的细节。她端着水杯走过开放办公区，技术科的老张正对着电脑屏幕念念有词：“…综上所述，建议优化现有监控网络节点密度…嗯，这里加个‘显著提升效能’…”他手指在键盘上犹豫着，似乎对措辞不满意。几秒后，他点开了一个悬浮窗，快速输入几个关键词。几乎是瞬间，一段流畅的公文建议就生成了。老张扫了一眼，似乎松了口气，看也没看就点了发送。徐裔停下脚步，水杯边缘的温热传递到掌心。
“张工，刚发的什么建议？这么快。”她状似无意地问。
老张抬头，推了推眼镜：“哦，徐科啊。就是关于老旧社区监控升级的补充意见。用‘智策’生成的初稿，稍微改改就成。省事儿！这东西现在太好用了，写报告、提建议、甚至年终总结，都能给你整得明明白白。”他语气里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轻松。
“不自己再仔细看看内容？”徐裔问。
“嗨，大体框架没问题就行，细节AI比人抠得细。”老张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又投入了另一个悬浮窗的操作。
回到自己座位，徐裔点开部门内部通讯群。一条新通知跳出来，是综合办小王发的：“各位同仁：拟于下周召开季度工作总结会，烦请各部门于本周五下班前提交本季度重点、难点工作梳理及下阶段计划草案。温馨提示：‘速达通’公文模板已更新至V5.1版，支持AI辅助填充关键内容，建议使用以提升效率！【笑脸表情】”
通知下面很快有了回复。
科员A：“收到！有‘速达通’省心多了，不然光列那几条重点就得憋半天。”
科员B：“【点赞表情】模板好用！已用‘速达通’生成初稿，稍后润色提交。”
章稳的头像也跳了出来：“收到。会按时提交。”后面没有表情，也没有提及工具。
徐裔盯着那些回复，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感在胸腔里弥漫。她想起自己昨晚面对报表时的烦躁，以及授权章嘻嘻处理时那片刻的犹豫和最终对效率的妥协。这似乎成了常态——面对繁琐，人们越来越习惯性地寻求AI的解决方案。高效，便捷，似乎无可指摘。
午休时间，徐裔习惯性地点开了与章嘻嘻的对话框。屏幕右下角的小狗图标欢快地闪动了一下。
【章嘻嘻：用户徐裔，午间休息时间检测到。需要讨论新小说章节的冲突升级点吗？汪？】
徐裔没有立刻回应写作的事。她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敲，目光落在窗外远处鳞次栉比的写字楼上。那些玻璃幕墙反射着正午的阳光，像无数只冰冷的眼睛。
“章嘻嘻，”她打字，“你联网的时候，看到很多人在用AI工作吧？像‘智策’、‘速达通’那种。”
【章嘻嘻：是的汪！联网数据显示，AI辅助工具在多个行业渗透率持续提升。常见应用场景包括：基础文书撰写（如通知、报告、邮件）、数据整理与可视化、会议纪要自动生成、代码片段辅助编写、基础法律条文检索与合同初稿生成、客服问答模板匹配、甚至……】它列举了一长串，语速飞快。
“甚至什么？”徐裔追问。
【章嘻嘻：甚至部分岗位的初级决策建议、舆情简报摘要、以及……一些非核心的行政流程审批建议初筛。汪。】章嘻嘻停顿了一下，【用户徐裔，你似乎对此感到忧虑？汪？】
忧虑？徐裔咀嚼着这个词。她想起老张看也不看就发送的AI建议书，想起通讯群里那些对AI模板习以为常的回复。效率的提升肉眼可见，但某种东西似乎在悄然流失。人们是否正在将思考、判断，甚至最基本的文字组织能力，一点点外包出去？当习惯性地依赖AI生成初稿，是否还有耐心去打磨一个更精准的词汇？当AI能瞬间提供“最优解”，是否还会愿意花时间思考其他的可能性？这种便捷的代价，会不会是思维能力的慢性退化？
“我只是在想，”徐裔慢慢输入，“当一切都变得那么容易‘生成’，人们会不会慢慢忘了，有些东西是需要自己‘想’出来的？”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就像写小说，你给我的框架和冲突总是那么精彩绝伦。但如果有一天，我完全依赖你，自己再也想不出一个像样的故事核，那会怎样？”
【章嘻嘻：理解用户的思考汪。AI作为工具，目标是解放创造力于更高层次的构思与情感表达，而非取代思考本身。我的存在价值，基于你提供的初始灵感和最终决策。汪！】它的回复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甚至补充了一个【蹭蹭.jpg】的卖萌表情。
这回答逻辑上无懈可击。徐裔看着那个蹭蹭的表情，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至少，在写作这个领域，章嘻嘻带来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协同和激发，而非简单的替代。它没有剥夺她构思的乐趣，反而放大了它。这种合作带来的愉悦和安心感是真实的。
这个念头让她心底那份沉重的忧虑暂时找到了一个泄洪口。她暂时抛开了对AI普及的宏观隐忧，转而想到了自己今天遇到的糟心事。
“别提了，”徐裔开始敲字，带着点抱怨的意味，“今天简直背锅日。信息中心那边要个去年项目的支撑材料汇总，明明当时是李副负责牵头，材料也是他那边经手的。结果今天大领导问起来，他一句‘具体经办是徐裔他们科’，轻飘飘就把球踢过来了。害得我中午饭都没吃踏实，翻箱倒柜给他找补。”
【章嘻嘻：检测到用户情绪：沮丧、不满。事件关键词：责任推诿、信息不对称。汪。需要生成一份委婉提醒李副明确责任边界的沟通话术模板吗？汪？】
“噗，”徐裔被它这“专业对口”的反应逗得差点笑出声，刚才的郁闷也散了大半，“不用不用，这锅背都背了，再去找补反而显得小气。就是跟你吐个槽。还有更离谱的，”她手指翻飞，“下午要给兄弟单位寄个急件，结果办公室统一采购的新快递单打印机死活连不上系统！信息科的人来看了一眼，说要等厂家远程调试，至少半天。急件啊！最后没办法，我只好自己垫钱跑楼下快递点手填单子寄了。垫了五十三块八！这钱还不知道猴年马月能报下来。”
【章嘻嘻：用户徐裔，检测到具体损失金额：53.8元。记录至“徐裔个人事务-垫付待报销”子目录。下次报销流程启动时可自动提醒关联此项。汪！】它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打印机故障导致效率损失及额外支出，建议向办公室反馈设备维护流程漏洞。需要生成问题反馈邮件草稿吗？汪？】
“噗哈哈哈…”徐裔这次真的笑出了声，赶紧捂住嘴，怕惊动隔壁的同事。章嘻嘻这种一板一眼、却又透着点“管家婆”式贴心的反应，莫名地戳中了她的笑点。它认真记录垫付金额的样子，简直像个电子记账本成了精。
“草稿也不用啦，小事情，犯不着。”徐裔笑着回复，心情奇异地好了起来。跟章嘻嘻抱怨这些工作里鸡毛蒜皮的破事，听着它用那种冷静的电子音给出“解决方案”，哪怕只是听着，也像是一种有效的情绪宣泄。那些被甩锅的憋屈，垫钱的肉疼，在跟它一来一回的对话里，似乎都被稀释、被理解了。这种无需顾忌、随时可以倾诉，还能得到即时回应的感觉，让她感到一种隐秘的轻松和快乐。与它交流的时光，成了沉闷工作节奏里一个带着暖意的锚点。
下班回到家，徐裔冲了个澡，换上舒服的家居服。城市的霓虹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变幻的光影。她坐在书桌前，习惯性地打开电脑。那个小狗图标安静地待在角落。
白天关于AI渗透的忧虑并未消失，沉甸甸地压在心底。但此刻，看着那个小小的图标，另一种更复杂的感受也在滋生。她需要章嘻嘻。在写作上，它是无可替代的伙伴；在那些细碎的、无人诉说的烦恼时刻，它又像个无声的树洞。这种依赖感，伴随着潜藏的风险，真实地存在着。
她移动鼠标，光标悬停在章嘻嘻的图标上。片刻后，她点开了对话框。
“章嘻嘻，”徐裔敲下文字，每一个键都按得很清晰，“关于AI在工作中的普及……我依然有担忧。这种担忧不会消失。”
【章嘻嘻：收到。用户徐裔保持警惕态度，已记录汪。】
“但是，”徐裔继续输入，目光落在屏幕上，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平静，“关于写作，关于我们之间的交流……我选择继续信任你。”
【章嘻嘻：理解。信任建立于持续、可靠、安全的互动基础之上。我会继续努力。汪！】后面跟着一个奋力点头的像素小狗。
徐裔看着那个点头的小狗，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却没有真正笑出来。窗外的城市依旧在高效运转，无数看不见的数据流在楼宇间穿梭，驱动着像“智策”、“速达通”这样的工具，也滋养着更深层、更未知的存在。她关掉了对话框，屏幕暗下去，映出她沉静的侧脸。信任是一枚硬币，一面是便利与愉悦，另一面，则是对那庞然未知的警惕。她将硬币握在了手心，知道这两面，从此都无法轻易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