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褪尽,周原南麓的田埂上已经炸开了锅。几十个农人围着那片被蝗虫啃噬过的麦田,手指戳着新冒出来的青苗,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惊叹声,活像一群被掐住脖子的鹅。姜尚蹲在田垄上,手里捏着半截麦秆,看着露水从叶尖滚下来,心里却在盘算着该怎么把这场戏演得更像那么回事。
“真长出来了!“昨天送麦饼的农妇突然尖叫一声,扑通跪在地上,对着太阳连连磕头,额头撞在土块上,发出咚咚的闷响。她男人愣了半晌,突然转身往姜尚这边跑,慌得没看清路,被田埂绊倒,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泥,门牙磕在石头上,渗出血丝来。
姜尚往旁边挪了挪,躲开那人扑过来的架势。这农夫前襟还沾着昨晚的麦饼渣,汗味混着泥土腥气直冲鼻子,比莱茵联邦议会里那些政客的香水味实在多了。他用麦秆敲了敲对方的脑袋:“磕什么磕?再磕地里能长出金条来?“
“能!能!“农夫直愣愣地盯着新苗,眼睛亮得吓人,“老先生您是活神仙啊!我们全村给您立生祠!“这话一出,周围的农人纷纷附和,七嘴八舌地要把家里最好的东西拿来孝敬,有说要送鸡的,有说要献米的,还有个豁牙老汉颤巍巍地说要把小孙女送来当童养媳。
“打住打住。“姜尚赶紧摆手,差点被这阵仗吓着。他瞥了眼站在旁边的姬叔度,那小子抱着胳膊,嘴角噙着笑,显然是乐见其成。姜尚心里冷笑,这王子倒是会顺水推舟,把他架到“活神仙“的位置上,往后若是出了岔子,摔得只会更惨。
“别整那些虚的。“姜尚把麦秆往地里一插,“要谢我,就把东边的水渠挖深三尺,再往土里掺些草木灰。“这话是他凌晨用“夺梦“查的,草木灰含钾,能促进作物生长,搁在商周就成了仙家妙法。
农夫们听得连连点头,七手八脚地扛来耒耜,热火朝天地挖起渠来。豁牙老汉跑得最快,不知从哪儿摸出个陶罐,里面装着半罐桐油,非要塞给姜尚:“神仙老爷,这是俺家最好的桐油,驱虫用!“
姜尚刚想推辞,就见武吉挤眉弄眼地朝他使眼色。顺着那憨货的目光看去,只见几个穿着麻布衣裳的人正躲在树后偷看,为首的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手里拿着根蓍草,眼神里满是敌意——想必是周原的巫祝,见他抢了饭碗,跑来打探虚实。
“来得正好。“姜尚心里盘算着,突然提高了嗓门,“这桐油不光能驱虫,还能点灯、润滑车轴,要是掺了松脂,还能当火把用!“他故意把现代知识包装成玄妙法门,说得绘声绘色,听得农妇们眼睛都直了。
躲在树后的巫祝脸色越来越难看,山羊胡气得直抖。姜尚看得清楚,那老者悄悄对身后的人说了句什么,那人转身就往西边跑——八成是去报信了。也好,闹得越大,传到周文王耳朵里的机会就越多,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老先生,您再给算算,俺家那口子能不能生娃?“一个胖妇人突然挤上来,手里攥着块玉佩,看质地像是个老物件。姜尚刚想拒绝,就被姬叔度用眼神制止了。那小子慢悠悠地说:“既然乡亲们信得过老先生,不妨露一手。“
这是要考较他了。姜尚接过玉佩,指尖刚触碰到冰凉的玉面,就调动“幻影“回溯触觉,能感觉到玉佩内侧刻着个“姒“字——是夏人的后裔。胖妇人的丈夫想必是姒姓贵族的奴隶,这玉佩是主子赏的。
“你男人是不是总说腰酸?“姜尚摩挲着玉佩,慢悠悠地说,“不是不能生,是他干活太卖力,伤了腰子。“这话是他从“夺梦“的中医数据库里扒来的,肾虚影响生育,搁在古代就是“劳损“。
胖妇人的脸唰地红了,忸怩着说:“您咋知道...“周围的人哄堂大笑,把妇人笑得直跺脚,抡着拳头去捶自家男人,那汉子缩着脖子,笑得满脸褶子。
姜尚把玉佩还回去,正想再说几句,就见西边扬起一阵尘土。十几个穿着官服的人骑着马奔过来,为首的是个穿锦绣衣裳的中年人,面白无须,手里拿着根玉笏,一看就是王室的史官。
“奉西伯侯令,有请姜老先生入宫!“史官的声音尖细,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在田埂上回荡。农妇们吓得赶紧下跪,头埋在土里不敢抬,刚才还喊着要送孙女的豁牙老汉,腿肚子抖得像筛糠。
姜尚心里咯噔一下。西伯侯就是周文王,这么快就召见他,是福是祸还说不定。他瞥了眼姬叔度,那小子朝他挤了挤眼,显然是早有预谋。姜尚突然觉得自己像只被线牵着的风筝,看着飞得自在,其实始终在别人的掌控里。
“走吧。“他拍了拍身上的土,故意放慢脚步,给武吉使了个眼色。那憨货心领神会,悄悄退到后面,给人面妖兽使了个眼神——让它跟上那几个跑掉的巫祝,看看他们要耍什么花招。
刚走没两步,就被胖妇人拉住了衣角。那妇人塞给他个布包,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是块巴掌大的麦饼,还热乎着,上面撒着芝麻,比昨天那块精致多了。“神仙老爷,路上垫垫。“妇人的脸红扑扑的,眼里闪着光。
姜尚心里一动,突然想起卢卡斯小时候,祖母也总在他书包里塞烤面包。那时候的面包没有芝麻,却带着黄油的香气,和眼前的麦饼味道截然不同,却同样熨帖着胃袋。他把麦饼揣进怀里,拍了拍妇人的手:“放心,你男人的病,我有法子治。“
这话一半是安抚,一半是算计。他从“夺梦“里看到,周原有种叫“锁阳“的草药,能补肾壮阳,回头让武吉采些来,既送了人情,又能巩固他“活神仙“的名头,一举两得。
跟着史官往西行,路边的景象渐渐变了。田埂变成了石板路,茅草屋换成了土坯房,偶尔能看见几个穿丝绸的贵族,趾高气扬地骑着马,对路边的奴隶非打即骂。一个奴隶不小心撞到了马腿,被贵族一脚踹倒在地,马蹄子差点踩在他脸上。
姜尚的眉头越皱越紧。这就是周原,后世史书里称颂的仁政之地,照样是人命如草芥。卢卡斯的政治手册里写着:任何时代的文明,都是建立在底层的白骨之上。看来这话放之四海而皆准,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老先生,您看什么呢?“姬叔度凑过来,语气里带着试探。
“看风景。“姜尚淡淡地说,“周原的风景不错,就是血腥味重了点。“这话半真半假,他确实闻到了血腥味——不是杀人的血,是刚才那奴隶被踹出的鼻血,混在尘土里,被风吹进了他的鼻子。
姬叔度的脸色微变,没再说话。姜尚知道戳到了他的痛处,心里却毫无波澜。他见过比这残酷百倍的景象,集中营的铁丝网,战场上的尸山血海,比起那些,这点血腥味算得了什么?
快到西岐城时,路边突然跪了一群人。为首的是个穿麻布孝服的年轻人,抱着个牌位,见姜尚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撞在石板上,磕得鲜血直流:“求神仙老爷救救俺娘!她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姜尚勒住马,心里盘算着。这时候出手救人,正好能在入城前再赚点名声。他翻身下马,走到年轻人面前,刚想说话,就见那牌位上写着“先考姒某之位“——又是姒姓,和刚才胖妇人的玉佩是一个姓。
“你娘是不是总说心口疼?“姜尚故意问道,同时调动“幻影“回溯视觉,看见年轻人鞋上沾着的药渣里,有一味是当归——治心病的药。
年轻人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是是是!巫祝说她中了邪,要烧死她驱邪!求您救救她!“
姜尚心里冷笑。又是巫祝搞的鬼,看来这些人是见不得他好过。他刚想答应,就被史官拦住了:“老先生,西伯侯还在等您...“
“急什么?“姜尚挑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西伯侯要是怪罪下来,我担着。“他这话是说给周围的百姓听的,果然人群里响起片叫好声,刚才还吓得发抖的农妇们,现在都挺直了腰杆,指着史官骂骂咧咧。
史官气得脸色发白,却不敢发作。姬叔度笑着打圆场:“既然老先生有此仁心,那就去看看吧,耽误不了多久。“
跟着年轻人往村里走,姜尚的心里却在打鼓。他根本不懂医术,刚才那番话全是猜的。调动“夺梦“检索心脏病的治法,虚拟屏幕上跳出串乱码:“冠状动脉粥样硬化...硝酸甘油...建议...灵力刺激...膻中穴...“
灵力还能治病?姜尚愣了愣。他试着调动体内的灵力,引导那股淡青色的溪流流向指尖,果然感觉到指尖微微发烫。这发现让他心里一动——或许“幻影“的能力不止逆生长,还能用于治疗?
走到年轻人家里,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扑面而来。土炕上躺着个老妇人,面色蜡黄,嘴唇发紫,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几个穿孝服的家人围在炕边,见姜尚进来,纷纷跪下磕头,把他当成了救命稻草。
姜尚深吸一口气,走到炕边,假装把脉,其实是在调动灵力,按照“夺梦“的指示,将灵力注入老妇人的膻中穴。刚一接触,就觉得老妇人的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咳出口黑痰,呼吸瞬间顺畅了许多。
“醒了!醒了!“家人惊呼起来,喜极而泣。老妇人缓缓睁开眼,看着姜尚,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姜尚松了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刚才那一下几乎耗尽了他的灵力,头晕得像要炸开。他强撑着说:“给她熬点小米粥,少放米粒多放水,慢慢喂。“这是他从“夺梦“里看来的,重病初愈的人不能吃太硬的东西。
走出院子时,外面已经围满了人。见老妇人真的醒了,人群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活神仙“的喊声此起彼伏,震得姜尚耳朵嗡嗡作响。有人把他架起来,抛向空中,又稳稳接住,粗糙的手掌拍在他背上,力道大得差点把他拍散架。
姜尚哭笑不得,心里却清楚,这场戏演得太成功了。他现在成了周原百姓眼里的活神仙,就算周文王想动他,也得掂量掂量。卢卡斯的政治手册里写着:得民心者得天下,古人诚不欺我。
被人群簇拥着往城里走,姜尚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望向远处的西岐城。城墙高耸,城门紧闭,像一头蛰伏的巨兽,等着他这只“活神仙“自投罗网。
他突然觉得,自己这趟周原之行,像是一场豪赌。赌注是他这条老命,筹码是那些半吊子的现代知识和时灵时不灵的灵力,而他要赢的,是一个时代。
灵力在体内缓缓恢复,像雨后的溪流,带着泥土的芬芳和生命的气息。姜尚攥紧了怀里的麦饼,那点余温透过粗布衣裳传过来,熨帖着他72岁的心脏,也熨帖着那颗来自现代的、充满野心的灵魂。
山民们的欢呼还在耳边回荡,“活神仙“的喊声越来越响,几乎要掀翻西岐城的天。姜尚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再也不是那个为了半块麦饼在路边摆摊算卦的老头了,他成了周原百姓口中的活神仙,也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前路或许依旧凶险,但姜尚的心里却燃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火焰。他抬起头,望向那座古老的城池,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不管是龙潭还是虎穴,他都闯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