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药田下的暗信(1 / 1)

晨雾像浸了水的棉絮,沾在林招娣的睫毛上,凉得她眼皮一颤,湿气顺着眉骨滑落,带着草叶与腐土的微腥。

远处山涧的水声断断续续,夹在雾气里,像谁在低语,又像枯枝被踩断的脆响从坡下传来,忽远忽近,听不真切。

她蹲在药田边,灰毛兔正用湿润的鼻尖拱她掌心的红薯碎,绒毛蹭过皮肤,像一缕温热的风。

忽然,裹着草药的兔腿在她手背上蹭了蹭——那是小兔在提醒她,耳朵压得低低的,鼻翼急促翕动,仿佛嗅到了什么不该存在的气息。

兔爪轻颤,连带她掌心的皮肤也泛起一阵战栗。

招娣的目光顺着兔爪方向扫去。

新埋的石灰界桩斜了半寸,原本齐整的切口处沾着新鲜土屑,在晨光下泛着潮湿的灰白,像被谁匆忙抹过。

她屏住呼吸,指尖轻轻按在界桩底部——土是松的,指腹陷进去半分,还带着夜露的凉意,明显被人拔起过再重新插下。

泥地上有道细若游丝的拖痕,从界桩延伸向荒草坡,草叶被压出折痕,叶脉断裂处渗出淡绿汁液,散发出微苦的青涩味。

她蹲下身,指尖蹭过一道压痕,触感粗糙,像是粗麻布或帆布袋蹭过留下的。

风掠过草尖,发出“簌簌”的轻响,像有人踩着枯叶悄然退走。

“姐!“招娣把小兔塞进怀里,兔心跳得急,撞着她的胸口。

她起身时带翻了盛红薯的陶碗,碎片“哐啷”一声砸进泥地,红薯滚了一地,沾满湿土。

她跑得太快,粗布裤脚蹭过草尖,露水顺着脚踝爬上来,冰得她一激灵。

到堂屋时喘气声像拉风箱,胸口起伏,额发贴着汗湿的脸,“药田……药田的界桩被人动了!”

林英正在给娘换药。

药膏揭开时“嘶”地一声粘起旧痂,李桂兰咬着牙没吭声,指节攥紧炕沿,青筋浮起。

林英的手稳,棉布蘸着温水轻轻擦去渗液,那股淡淡的药腥混着陈年风湿的酸腐味在屋内弥漫。

屋外柴灶的火苗“噼啪”爆响,夹着风声穿过门缝,吹得油灯摇曳,影子在墙上扭曲如鬼魅。

李桂兰靠在炕头,气色比前日好了些,见女儿猛地抬头,眼底的冷光像淬了冰——那是原主被刘老三推下田埂时,她在记忆里见过的眼神。

那一瞬,她仿佛又听见泥水溅起的闷响,骨头撞上石棱的咔哒声,还有刘老三在坡上冷笑:“赔钱货,摔死活该。”

“陈默。“林英扯下腰间的兽皮猎袋,皮革摩擦掌心,发出沙沙的轻响。

陈默正在灶房劈柴,斧头“咔”地嵌进树墩,木屑飞溅,落在他沾着灰的手背上,微微刺痒。

他抽出手帕擦了擦,粗布摩擦掌纹,顺手把半块烤红薯塞进兜里——那是招娣今早特意留给他的,红薯皮还温着,甜香从布缝里钻出来。

药田边的拖痕在荒草坡前断了。

林英蹲下身,指尖划过草叶上几点暗红泥渍,触感黏腻,像凝固的血,带着股潮腥气,鼻尖一触,竟有铁锈般的腥甜。

远处传来乌鸦一声嘶哑的啼叫,划破寂静,惊得草丛窸窣作响。

陈默掏出随身的黄铜放大镜,镜面在晨光下一闪,他凑近些,镜片压低,声音沉下去:“像掺了铁锈的红黏土。”

“后山断崖下才有这土。“王猎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脚步轻得像踩在苔上。

老猎人不知何时到了,腰间的鹿皮囊晃着,皮扣碰撞,发出“嗒、嗒”两声闷响,“那崖壁长野葛,得攀藤下去才能采到黄精——前日你采的百年黄精,就是从那儿来的吧?”

林英的后颈泛起凉意,像有冷风顺着脊椎爬上来。

前日她摸黑去断崖,特意绕了三道山梁,脚步踩碎枯枝的声音都记得,难道有人一路跟着?

她甚至能想象那人藏在石后,手电光被草叶割成碎斑,呼吸压得极低……

陈默忽然用小刀尖挑起片草叶。

泥渍下藏着半截油纸角,他轻轻一掘,半块浸透泥水的油纸包滚了出来,沾着草屑,触手冰凉湿滑。

展开时,湿泥里掉出半张烧焦的纸角,边缘字迹被火燎得蜷曲,焦黑脆裂,一碰就簌簌落灰,却还能辨出几个字:“药性非常,恐涉禁方...若验明属实,可报县卫生科立功......”

“刘老三的信。”林英捏着纸角的手收紧,纸边割进指腹,留下一道白痕。

她冷笑一声,鼻腔里溢出冷气,“他袖中总揣着这种洒了沉香味的纸。”那味道她记得——甜得发腻,混着樟脑,熏得人脑仁发胀,“他怕我治好了村里人,上面查他用祖传偏方坑钱——那些药引子要野山参,要雪蛤油,哪是穷猎户吃得起的?”

陈默的指尖抵着下巴,指腹摩挲着下巴上新冒的胡茬,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

他盯着那半张焦纸,眼神沉静如潭:“若县卫生科来查,见药田是人工种的,又说不出种子来源……怕是要被扣个'私炼妖药'的帽子。”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踏在泥地上,溅起水花。

二丫娘掀开门帘,蓝布围裙上沾着饭粒,袖口还带着灶火的焦味。

她喘着气,额角沁汗:“林丫头!刘老三在祠堂说你家药田引了邪气,他孙儿昨夜烧得说胡话,非说是药气冲的!”

林英突然笑了,从怀里摸出三个绣着并蒂莲的布包——布面还带着体温,针脚细密,是她昨夜一针一线缝的。

这是她今早用空间寒潭水熬的川贝蜜膏,揭开时甜香扑鼻,像融化的蜂蜜混着雪梨汁。

“既然是邪药,我送他三份。二丫婶,你帮我捎去。”她把布包塞进二丫娘手里,布料摩擦掌心,温软而踏实,“孩子吃了若不好,你来砸我家门;若好了……”

她扫过院外探头探脑的村民,目光如刀,“就请刘老三当着全村人面,说清他藏在草棚里的富强粉是哪来的。”

二丫娘捧着布包愣住,指节发白。

刘家孙子昨夜烧得直抽抽,全村都听见刘老三家的哭嚎,那哭声撕心裂肺,混着药罐熬糊的焦味飘了半条街。

若真敢吃这“邪药”,是拿孩子命赌;若不吃……她眼前浮现出林英娘拄拐走路的模样,那曾是瘫在床上的人啊。

“我、我这就去。”二丫娘攥紧布包跑了,脚步声远去,像敲在人心上的鼓点。

院外的议论声像炸开的雀群,混着柴灶的烟火气、猪食桶的馊味、还有谁家晾晒的辣椒香,飘进堂屋。

傍晚,王猎户摸黑进了林家。

他把兽皮帽压得低低的,帽檐遮住半张脸,声音像被山风揉过,沙哑低沉:

“我在后山撞见俩生面孔,穿胶鞋,背帆布包,拿着玻璃管子往土罐里装泥——不是咱屯子的。”

林英的太阳穴突突跳,像有根线在颅内拉扯。

她想起陈默说的县卫生科,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颈间的玉坠——冰凉的玉石贴着皮肤,那里面藏着从现代带来的药种,若被查出,便是塌天大祸。

“得让药田合法。”陈默在桌前铺开纸,笔杆在指节间转了个圈,木杆摩擦发出细微的“咯哒”声:

“就说这是集体药田,种出来的药归全村公用。前日你立的木牌上写着'所得归村公用',正好应上。”

“可他们要验药效。”林英盯着炕头的李桂兰——娘现在能扶着墙走两步了,脚底踩在地上的声音虽轻,却稳。

李桂兰正纳着鞋底,锥子穿过厚布,“嗤啦”一声,针脚突然顿住。

她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都是笑:“我喝。”她咳了两声,声音却清亮,像山泉撞上石壁,“我这条命是丫头捡的,再上台前说两句话,怕啥?”

次日清晨,药田前支起了陶炉。

林英把空间寒潭净化过的川贝、百合、五味子倒进铜锅,柴火烧得噼啪响,火星子蹦上锅沿,药香裹着白雾漫开,初是清苦,继而回甘,像给整座岩坡罩了层甜丝丝的纱。

村民里三层外三层围过来,脚步踩得泥地“噗噗”响,呼吸声混成一片,偶尔夹着孩童的轻咳和布鞋蹭地的摩擦。

李桂兰拄着枣木拐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的心尖上,拐杖点地的声音“笃、笃、笃”,像倒计时。

她接过林英递来的药碗,碗壁温热,药汁深褐,她仰头饮尽,喉结动了动,吞咽声清晰可闻。

十息。二十息。

“奶奶!”招娣突然尖叫。

众人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李桂兰松开拐杖,颤巍巍抬起手,竟一步、两步、三步,走到井台边。

她攥住井绳,木桶“咚”地落进井里,再提上来时,水面连个晃都没有。

“不咳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张猎户的媳妇冲过去,摸着李桂兰的背直抹泪:“婶子,你方才咳了没?”

“没咳。”李桂兰抹了把脸,笑得眼泪直掉,“真没咳。”

人群炸开了。

王猎户拍着大腿笑,李婶子拽着二丫娘问蜜膏效果,连最胆小的小栓都举着野果在人堆里钻来钻去。

陈默忽然碰了碰林英的胳膊,指尖微凉。

她没回头,但肩线微微一松,像是在回应。

他没说话,只是将手中的黄铜放大镜轻轻塞进她猎袋,动作极轻,像递去一道无声的承诺。

她低头瞥了一眼,指尖在袋口顿了顿,随即抬眼望向村口——两个穿灰布制服的男人正站在那儿,其中一个举着个皮质公文包,另一个手里捏着玻璃试管,反光刺眼。

“他们来了。”陈默低声说。

林英把药勺往陶炉上一搁,金属磕碰发出“当”一声脆响。

晨光里,她的影子投在药田中央,像棵扎根岩缝的松树。

风掀起她的蓝布衫角,露出腰间的猎刀——那是她爹留下的,刀鞘上的狼头刻痕还泛着光。

“让他们看看。”她望着那两个男人一步步走近,声音不大,却像敲在铜锣上,“什么才是能救人性命的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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