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的雨丝细得像绣线,斜斜地织在老宅的青瓦上,溅起细碎的银花。高雅站在廊下,看着福管家把新采的雨前龙井摊在竹匾里,嫩绿的叶片上还沾着水珠,在廊灯的光下闪着莹润的光。
“这是后山的野茶,”福管家笑着翻动茶叶,“先生说您爱喝淡茶,特意让人采了最嫩的芽尖。”
宫琰煜从书房走出来,手里捧着个古朴的茶饼,饼面印着繁复的云纹,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母亲留下的普洱茶,”他把茶饼放在八仙桌上,茶针划过饼面时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张爷爷说,这是她三十岁生日时,父亲托人从云南带回来的,说要‘存到儿子娶媳妇那天’。”
高雅凑近看,茶饼的棉纸包装上用毛笔写着“丙子年谷雨”,正是她出生的年份。“这茶比我还大呢。”她指尖抚过棉纸上的字迹,墨色已经有些发灰,却透着股沉静的温润。
可可跳上八仙桌,鼻尖对着茶饼嗅了嗅,突然用爪子扒着棉纸边缘,露出里面深褐色的茶饼,饼心竟嵌着个小小的油纸包,形状像枚书签。
“这里面还有东西?”高雅的心跳漏了一拍。
宫琰煜用茶针小心地挑出油纸包,展开时掉出两张泛黄的纸条。第一张是宫父的字迹,笔锋刚劲:“茶要醒,人要等,好时光值得慢慢熬。”第二张是宫母的,娟秀的字迹旁画着个小小的茶壶:“等这茶醒了,就给琰煜的新娘泡第一杯,告诉她‘日子像茶,越泡越浓’。”
茶饼被小心地撬开,陈年的茶香混着雨气漫开来,像沉在时光里的琥珀。宫琰煜烧上泉水,紫砂壶在他手里转了个圈,动作竟有几分老茶客的韵味。“母亲教我的,”他笑着温杯,“说‘泡茶要心诚,才能出真味’。”
第一泡的茶汤呈浅琥珀色,注入白瓷杯时,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高雅抿了一口,舌尖先是微苦,而后漫开清甜,像回味一段先涩后甘的时光。“真好喝。”她眼睛亮了亮,“比我喝过的所有茶都香。”
宫琰煜的指尖划过她的杯沿,动作轻得像拂过茶芽:“因为里面藏着日子啊。”他低头喝了口茶,喉结滚动时,耳后的小痣在灯光下若隐若现,“父亲说,好的普洱茶会记得存茶人的温度,就像人会记得爱的味道。”
雨还在下,敲得廊下的芭蕉叶“沙沙”响。可可趴在竹匾旁,尾巴扫过摊开的龙井,带起片嫩叶,落在高雅的茶杯里,像一叶小小的舟。星子则蹲在窗台上,看着雨丝在玻璃上画出蜿蜒的线,像在临摹茶饼上的云纹。
喝到第三泡时,茶汤的颜色深了些,像浸了蜜的琥珀。高雅突然指着茶饼的棉纸:“你看这云纹,像不像天文台看到的仙女座旋臂?”
宫琰煜展开棉纸,果然看到云纹的走向与星图日记里的标记惊人地相似,甚至在角落藏着个极小的星标,与“我们的星”位置完全重合。“母亲总把心事藏在这些地方,”他的声音带着感慨,“像在和未来的我们玩捉迷藏。”
傍晚雨停时,天边挂起道淡淡的虹。福管家端来两碟茶点,杏仁酥和绿豆糕,都是按宫母留下的方子做的。高雅咬了口杏仁酥,酥脆的口感混着茶香,突然明白母亲说的“日子像茶”——初尝或许带点涩,可只要慢慢品,总能尝到藏在深处的甜。
宫琰煜把剩下的普洱茶饼小心地收好,放进樟木箱的最底层,旁边挨着那本星图日记和绣满星子的毛衣。“等明年谷雨,”他握住她的手,指尖缠着她的指尖,像两缕缠绕的茶丝,“我们再泡给元宝它们看,告诉它们这茶里藏着多少故事。”
月光透过雨洗过的窗棂,在茶饼的棉纸上投下清白的光。高雅看着宫琰煜眼底的自己,突然觉得,所谓的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个人陪你喝一壶存了多年的茶,看一场下不完的雨,在平淡的日子里,把彼此的温度,都熬成最醇厚的味道。
而他们的故事,就像这壶慢慢醒开的普洱茶,在时光里沉淀着,芬芳着,等待着被更多个谷雨唤醒,酿成更绵长的甜。
立夏的阳光带着点泼辣的热,把老宅的紫藤架晒得发烫,紫色的花瓣落了满地,像铺了层碎玛瑙。高雅蹲在厨房门口,把刚煮好的茶叶蛋装进竹篮——这竹篮是宫母年轻时用的,篮沿缠着圈红绳,提手处被磨得发亮,带着温润的包浆。
“再放两个梅子。”宫琰煜从冰箱里拿出玻璃罐,里面腌着翠绿的青梅,是去年梅雨时节和高雅一起腌的,酸香混着阳光的味道漫出来。他今天穿了件白色的短袖,手臂上沾着点面粉,是早上烤饼干时蹭到的。
“去天文台野餐,带这些够了吗?”高雅数着竹篮里的三明治,可可正蹲在旁边的矮凳上,眼巴巴地望着装猫条的袋子,尾巴扫得竹篮轻轻晃。
“够了,”宫琰煜把最后一罐酸梅汤放进篮底,“张爷爷说山上有泉水,泡着酸梅汤正好。”他弯腰挠了挠可可的下巴,“你在家陪星子它们,回来给你带小鱼干。”
可可“喵”了一声,像是听懂了,却还是跟着他们走到门口,爪子扒着门框不肯放。星子从花丛里跳出来,叼着可可的尾巴往回拖,像在说“别捣乱”。
天文台的山顶风很清,吹得人身上的热意散了大半。高雅铺好野餐垫,淡蓝色的布料上印着北斗七星的图案,是她前几天特意绣的。宫琰煜打开竹篮,把茶叶蛋摆在盘子里,蛋壳上用茜草汁画着小小的星图,像把星空铺在了蛋上。
“你什么时候画的?”高雅拿起一个茶叶蛋,蛋壳上的小熊星座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认真。
“早上趁你没醒,”他笑着剥开一个蛋,蛋白上渗着淡褐色的茶纹,“母亲手札里说,立夏吃带花纹的蛋,能‘留住春天的尾巴’。”
远处的望远镜正对着南天的银河,阳光透过镜片,在地上投下道细长的光斑,像条流动的银带。高雅咬着三明治,看着宫琰煜调试相机,镜头对着天空,要拍下今天的星座位置。“你看那朵云,”她指着天边的一朵絮状云,“像不像元宝睡觉的样子?”
宫琰煜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突然笑了:“像。它昨晚就是这样蜷在暖炉边的,肚子鼓得像个小皮球。”他按下快门,把云朵和星空都收进镜头,“等回去洗出来,贴在手札里,告诉母亲‘我们看到了像元宝的云’。”
野餐篮里的酸梅汤被泉水镇得冰凉,喝一口,酸意从舌尖漫到眉梢,像含了颗会跳的星星。高雅靠在宫琰煜肩上,看着远处的城市像撒在地上的积木,突然说:“以后每年立夏,我们都来这里好不好?”
“好。”他把相机放在一边,伸手揽住她的腰,“带足茶叶蛋和酸梅汤,带元宝它们来看云,看星星,看我们慢慢变老。”
下午的阳光斜斜地照在野餐垫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棵依偎的树。竹篮里的梅子散落在垫上,青绿色的果皮在光下闪着莹润的光,像宫母手札里没写完的逗号,等着被岁月续写成更长的句子。
收拾东西准备下山时,高雅在竹篮的夹层里摸到个硬物——是个小小的布包,打开时掉出枚铜制的星盘,和天文台看到的星图一模一样,盘底刻着行字:“立夏的风,会把思念吹向星空。”
“是母亲的。”宫琰煜把星盘放进她手心,“张爷爷说,她每年立夏都来这里,把想说的话刻在星盘上,说‘风会带给老宫’。”
下山的路上,风里带着紫藤花的香,像把春天的尾巴系在了衣袂上。高雅摸着口袋里的铜星盘,突然觉得,所谓的永恒,不是永不改变,而是像这立夏的风,像这每年必来的野餐,像身边这个人的温度——在重复的时光里,藏着不重复的温柔。
而他们的故事,就像这盛满星空的便当,简单,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味道,在往后的无数个立夏,被阳光晒得暖暖的,被风拂得香香的,一直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