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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清明的艾草青与绣旧的帕子

清明前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三天。林晓晓蹲在屋檐下,把晒得半干的艾草捆成小束,指尖沾着草叶的绿汁,像染了层春天的颜色。屋檐下挂着串褪色的蓝布帕子,边角磨得发亮,是她嫁过来时,婆婆亲手绣的——上面用青线绣着片艾叶,针脚密得能数清纹路。

“这帕子还挂着?”周明宇扛着把锄头从菜园回来,裤脚沾着泥,手里攥着把刚挖的荠菜,“都破成这样了,扔了吧,我给你买新的。”

林晓晓抬头瞪他一眼,把帕子摘下来,用清水轻轻搓:“你懂什么?这是妈给我的见面礼,说‘清明带艾帕,百病不沾身’。”帕子浸了水,艾叶的纹路更清晰了,她忽然发现叶尖缺了个小口,是当年给念安擦鼻涕时勾破的,“你看这针脚,比我现在绣的稳多了。”

周明宇蹲下来,帮她把艾草挂在晾衣绳上:“妈当年总说,你绣的星星像‘没睡醒的萤火虫’,不如她的艾叶精神。”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油纸包,“昨天赶集,看见个老太太卖绣线,说这是‘艾草青’,跟你帕子上的色一样。”

油纸包里的线轴缠着团青绿色的线,在阴雨天里泛着柔和的光。林晓晓拿起线,往帕子的缺口处比划:“正好,补补还能用。”她从针线笸箩里翻出根细针,青线在指尖绕了三圈,“念念昨天还说,要个带艾叶的帕子,说‘跟奶奶的一样’。”

灶台上的砂锅咕嘟响,是周明宇早上炖的荠菜豆腐汤。念念背着小书包从幼儿园回来,辫子上的红绳湿了半截,进门就喊:“妈妈,星芽的帕子是阿姨绣的,上面有小蝴蝶!”她举着块粉色的帕子,银线绣的蝴蝶翅膀闪着光,“我也要蝴蝶!”

“先给你补奶奶的艾帕,”林晓晓把女儿拉到膝头,用干布擦她湿漉漉的头发,“等过了清明,再给你绣蝴蝶。”她的针在帕子上走得慢,青线沿着旧针脚爬,像给缺口接了段新枝,“你奶奶说,补东西要顺着原来的针脚,不然‘新线不认旧线,补了也白补’。”

周明宇盛了碗荠菜汤放在石桌上,翠绿的荠菜漂在乳白的汤里,像浮着片春天。“念安说,他媳妇怀孕了,”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紧张,“过几天回来,让你给孩子绣个肚兜。”

林晓晓的针顿了顿,青线在帕子上歪了个小弧。“知道了,”她低头继续补帕子,声音却亮了些,“男孩就绣老虎,女孩就绣莲花,跟你小时候的一样。”她从笸箩里翻出块软棉布,是去年做被套剩下的,“这布软和,贴身穿舒服。”

雨停了,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补好的艾帕上。青线补的缺口虽然显眼,却透着股妥帖的暖,像给旧物续了口气。林晓晓把帕子晾在竹竿上,风一吹,和艾草一起轻轻晃,青绿色的影子投在地上,像幅淡墨画。

她知道,这帕子里藏着的不只是婆婆的针脚,还有当年她笨手笨脚学绣花的样子,念安流着鼻涕抢帕子的憨态,和现在念念盼着蝴蝶帕子的眼神。就像这清明的艾草,年年青,岁岁长,把日子里的牵挂,都染成了抹不去的绿。

二、夏至的蝉鸣里与缝补的校服

夏至的蝉鸣吵得人睡不着。林晓晓坐在葡萄架下的竹椅上,手里拿着件蓝白相间的校服,正用针线缝补裤脚的破洞。校服是念念的,裤脚磨得毛茸茸的,还沾着点泥——是昨天在操场疯跑时蹭的,她说“这样才像大孩子”。

周明宇搬来台旧风扇,扇叶转起来“嗡嗡”响,吹得葡萄叶沙沙摇。“都破成这样了,”他蹲在旁边给风扇擦灰,“再买件新的吧,我昨天看超市打折。”

林晓晓没抬头,针脚在破洞周围走得密:“新的哪有旧的舒服?”她把裤脚翻过来,露出里面的补丁,是上个月补的,针脚歪歪扭扭的,“你看,补着补着就合身了,跟人一样,磨合磨合就亲了。”

葡萄架上的青葡萄坠得枝桠弯,像串绿玛瑙。念念趴在石桌上写作业,铅笔在纸上划得“沙沙”响,时不时抬头喊:“妈妈,星芽的校服是阿姨改的,裤腿收得可好看了!”

“等我补完给你收裤腿,”林晓晓笑着应,“比星芽的还好看。”她想起念安上小学时,校服裤腿总磨破,她也是这样,在葡萄架下补了又补,周明宇总笑她“补得比原布还厚”,结果念安穿着去领奖,说“这是妈妈给我的勋章”。

风扇突然停了,周明宇拍了拍底座:“老毛病又犯了。”他从工具箱里翻出螺丝刀,三下五除二拆开外壳,“线圈有点松,紧一紧就好。”他修风扇的样子专注得很,眉头皱着,像当年给她修缝纫机时一样。

林晓晓的针停了停,看着他手背上的疤——是当年修自行车时被链条划的,现在还留着浅印。“慢点,”她轻声说,“别又把手划了,上次贴创可贴还说‘男人不怕疼’。”

“没事,”周明宇头也不抬,“这风扇跟了咱们十年了,比念念还大,得好好修修。”他突然想起什么,“念安说他媳妇想吃你做的槐花饼,我明天去摘点,今年的槐花甜。”

林晓晓的针在裤脚上绣了个小小的星——是念念要求的,说“这样跑起来像踩着星星”。“知道了,”她把绣好的裤脚展平,“再做点艾草糕,给她安胎。”她从笸箩里翻出块碎花布,“给孩子做个小枕头,用槐花填芯,安神。”

蝉鸣渐渐歇了,夕阳把葡萄架的影子拉得老长。林晓晓把补好的校服套在念念身上,裤脚的星在余晖里闪着光,破洞处的补丁虽然显眼,却透着股踏实的暖。念念转着圈喊:“像超人的衣服!”

周明宇修好了风扇,重新插上电,凉风裹着葡萄叶的清香扑过来。他看着林晓晓收拾针线笸箩,里面的顶针、线轴、剪刀,都用得发亮,像陪着他们走过了无数个夏天。

他知道,这校服里藏着的不只是磨破的裤脚,还有林晓晓低头补衣服的侧脸,念念疯跑时扬起的尘土,和那些蝉鸣里、风扇声中,慢慢缝补的日子。就像这葡萄架,年年长新叶,岁岁结青果,把寻常的日子,都缠成了剪不断的藤。

三、重阳的菊香里与编织的毛袜

重阳的风带着点凉,吹得院子里的菊花摇摇晃晃。林晓晓坐在廊下的藤椅上,手里拿着双紫灰色的毛线袜,正用棒针收针。毛线是去年拆的旧毛衣,软软的,像团云朵,袜口绣着朵小小的菊花,用的是明黄色的线,像刚从枝头摘下来的。

周明宇抱着捆晒干的艾草进来,往墙角一放,拍了拍手上的灰:“够烧两回了,你妈说‘重阳烧艾草,驱寒又避邪’。”他凑过来看毛袜,“这菊花绣得比去年的精神,像你种的那盆‘金绣球’。”

林晓晓举起毛袜笑:“那是,今年练了好几回。”她把毛袜放在竹篮里,里面已经放了三双,都是给家里人织的,“给念念织的是粉色的,上面绣了只小兔子,她昨天还催呢。”

廊下的竹竿上晾着串干辣椒,红得像小灯笼。念念踮着脚够竹竿上的菊枝,想插在头发上,被林晓晓一把拉住:“别闹,扎手。”她摘下朵小雏菊,别在女儿的辫子上,“这样才好看,像个小仙子。”

周明宇蹲在旁边,帮她绕毛线球:“念安说这周末带媳妇回来,”他手里的毛线球总绕不圆,松松垮垮的,“她孕吐厉害,想吃你做的酸梅汤。”

林晓晓的棒针顿了顿,紫灰色的毛线在手里滑了圈。“知道了,”她重新起针,开始织第四双毛袜,“我昨天就腌了梅子,够她喝到走。”她用的是浅蓝色的毛线,“给她织双软和的,孕妇怕冷。”

灶台上的砂锅炖着银耳羹,放了冰糖和莲子,甜香混着菊香漫了满院。高雅挎着个竹篮走进来,里面是刚蒸的重阳糕,上面撒着桂花:“星眠说要吃你做的毛袜……哦不,是要学织毛袜,”她笑着把糕放在石桌上,“说你织的比店里买的暖三倍。”

“她那笨手,”林晓晓笑着递过双毛袜,“你看这针脚,她能织出个窟窿。”嘴上虽嫌弃,却从笸箩里翻出团粉色的毛线,“给星眠也织双,她总说实验室的空调冻脚。”

高雅坐在旁边看她织,手指跟着棒针的动作动:“你这‘桂花针’织得真好,”她指着袜口的花纹,“我妈当年教我,我总织成‘麻花’,像你做的油条。”

周明宇端来碗银耳羹给她们,莲子炖得面面的:“念安小时候,你给他织毛袜,也总织成‘麻花’,”他笑得眼角堆起皱纹,“他还得意地说‘这是我妈织的,别人没有’。”

夕阳把廊下的影子拉得斜斜的,菊花开得正好,黄的、白的、紫的,像铺了层花毯。林晓晓的棒针在毛线间穿梭,浅蓝色的毛袜渐渐成型,袜口的桂花针像真的有香气在飘。

她知道,这毛袜里藏着的不只是柔软的毛线,还有周明宇绕不圆的线团,念念头发上的小雏菊,和那些菊香里、笑语中,慢慢编织的日子。就像这重阳的菊,年年花相似,岁岁人团圆,把牵挂织进针脚,暖了岁月,也暖了人心。

四、腊八的粥香里与纳底的棉鞋

腊八的清晨,天还没亮,厨房的灯就亮了。林晓晓蹲在灶台前,往砂锅里放着食材:红豆、绿豆、莲子、花生……五颜六色的,像把彩虹撒进了锅里。旁边的竹篮里放着双棉鞋,鞋面是深蓝色的灯芯绒,鞋底纳得厚厚的,针脚密得像片小网格。

周明宇抱着捆柴进来,往灶膛里添了把:“火够旺了,煮上一个时辰,粥才糯。”他看了眼棉鞋,“这鞋底纳得比去年的还厚,你妈说‘腊八的棉鞋,要厚得能踩雪’。”

林晓晓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面:“给念安媳妇做的,她怀着孕,脚不能冻。”她拿起棉鞋,往里面塞了团棉花,“这样更暖,像揣了个小炭炉。”

灶台上的蒸笼冒着热气,是刚蒸的糖包,豆沙馅的,甜得发腻。念念揉着眼睛从屋里出来,头发乱糟糟的:“妈妈,星芽说她的棉鞋是阿姨绣的,上面有小雪花!”

“给你也绣,”林晓晓笑着把女儿拉到怀里,用梳子给她梳头,“绣个小太阳,比雪花暖和。”她想起念安小时候,每到腊八,都要穿着新棉鞋在雪地里跑,回来鞋湿透了,她就用热水袋烘半夜,鞋面上的小老虎总被烘得褪点色。

周明宇从灶膛里掏出个烤红薯,用手剥开皮:“给,”他把红薯递给念念,“慢点吃,别烫着。”他又拿出个,递给林晓晓,“你也吃点,纳了半夜鞋底,歇会儿。”

林晓晓接过红薯,咬了一口,甜丝丝的,暖意从胃里漫开来。“念安说,孩子的小被褥做好了,”她一边吃一边说,“蓝布的,像你小时候盖的那床。”

“我妈寄来的旧棉花,”周明宇往灶膛里添了点柴,“说比新棉花暖,还软和。”他看着林晓晓纳鞋底的样子,针在手里飞快地穿梭,顶针把掌心硌出个红印,“累了就歇歇,不差这几针。”

“快好了,”林晓晓的针在鞋底游走,“你看这针脚,像不像天上的星星?”她用红线在鞋底绣了个小小的“安”字,“保孩子平平安安的。”

粥香混着红薯的甜,在厨房里漫开来。棉鞋的鞋底纳好了,厚厚的,像块小海绵,踩在地上“咚咚”响。林晓晓把棉鞋放在窗台上,阳光照进来,鞋面的灯芯绒泛着柔和的光,像块被岁月磨亮的玉。

她知道,这棉鞋里藏着的不只是厚厚的鞋底,还有灶膛里的火光,周明宇递来的红薯,和那些腊八清晨、粥香里,慢慢纳实的日子。就像这锅腊八粥,食材杂,却熬得稠,把一家人的牵挂,都煮成了化不开的甜。

五、岁月的针脚里与流转的四季

又是一年春分,院子里的玉兰树开花了,白得像雪,香得醉人。林晓晓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手里拿着件小肚兜,正用银线绣着个小小的长命锁。肚兜是粉色的软棉布,是念安媳妇特意让人扯的,说“孩子穿粉色显白”。

周明宇推着辆婴儿车在院子里转,车里的小家伙睡得正香,小脸皱巴巴的,像只小老头。“你看这孩子,”他笑着说,“跟念安小时候一个样,睡觉总皱眉头。”

林晓晓抬头看了眼婴儿车,银线在长命锁上歪了个小勾:“等醒了给她戴上,”她把肚兜放在竹篮里,里面还有双小袜子、顶小帽子,都是她亲手做的,“你妈说‘新出生的孩子戴手作的,好养活’。”

念念背着书包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张奖状,是“三好学生”:“妈妈,你看!”她举着奖状跑到婴儿车旁,“妹妹醒了吗?我给她讲故事。”

“轻点,”林晓晓拉住女儿,“别吵醒她。”她看着念念的奖状,突然想起念安第一次得奖状的样子,也是这样,举着跑回家,校服上沾着泥,眼睛亮得像星星。

高雅挎着个竹篮走进来,里面是刚摘的草莓,红得像玛瑙:“星眠说要跟你学绣长命锁,”她把草莓放在石桌上,“说她女儿的满月礼,要亲手绣。”

“她那手艺,”林晓晓笑着摇头,却从笸箩里翻出块黄色的棉布,“给她练练手,绣个小老虎,简单。”

周明宇把婴儿车推到玉兰树下,花瓣落在小家伙的脸上,她咂了咂嘴,没醒。“你看这日子,”他轻声说,“像这玉兰树,老枝发新芽,一辈辈的,就这么过。”

林晓晓的针在肚兜上走得稳,银线的长命锁越来越亮,像真的能锁住时光。她看着树下的婴儿车,看着跑来跑去的念念,看着身边说笑的高雅,突然觉得,这针线笸箩里藏着的,不只是布和线,还有:

——婆婆当年教她绣艾叶时,落在帕子上的白发;

——念安抢破洞校服时,沾在袖口的泥点;

——念念盼蝴蝶帕子时,亮晶晶的眼睛;

——现在这小家伙睡着时,皱起的小眉头。

这些针脚,一针连一针,一线接一线,把春的艾草、夏的蝉鸣、秋的菊花、冬的棉鞋,都缝成了岁月的年轮。就像这玉兰树,年年开花,岁岁结果,把寻常的日子,都酿成了带着香气的酒,越陈越暖,越久越甜。

夕阳把玉兰树的影子投在地上,像幅淡墨画。林晓晓收起针线,轻轻抱起婴儿车里的小家伙,她睁开眼,黑葡萄似的眼睛看着她,笑了。

这一笑,像把所有的针脚都串了起来,暖了岁月,也暖了往后的无数个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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