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忆的阀门在这阵哄笑声中“咔嚓”一声被猛地打开，眼前的场景突然切换到我初中二年级开学不久的那个周一上午。
我上初二那年，学校响应BJ市西城区教育局举办的《我爱我的祖国》有奖征文演讲比赛。这个比赛面向全西城区所有的中学，每个学校都要先选出一名高中生和一名初中生的作文，最后再参加市里的比赛。
巧的是，那年初一暑假我跟妈妈坐江轮游历了长江三峡，回来后写了一篇洋洋洒洒的游记。没想到这篇游记被语文老师拿去学校参赛，居然还真给我投进了决赛。
学校为了从入围的几个人里选出最终去市里比赛的两位“文坛新星”，特意在操场上搭了个简易主席台，组织了一场全校性的演讲比赛。到场的评委阵容非常庞大——全校六个年级，上千名师生，坐在操场上整整齐齐，排出了一种庄严肃穆的气势，连空气都带着肃杀的味道。
我排在第五个上台，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那会儿十月初，太阳还不算毒辣，可我额头已经“滋滋滋”地冒汗，手心里像攥了块浸满水的海绵，完全湿透了。
我站在立式麦克风前，颤抖着声音刚背了开头的两段，忽然“轰隆隆”一声巨响响彻整个上空。操场上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架飞机，呼啸着划破蓝天，像在刻意提醒我：别太得意，你的灾难还没开始。
飞机飞得极快，一眨眼就不见了，可它成功带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也同时搅浑了我好不容易理顺的思路。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全空了，第三段的第一句像被人用橡皮一把擦掉一样，瞬间无影无踪。我愣在原地，整个人就像一只被闪电劈中还没反应过来的鼹鼠。
眼看底下几千双眼睛重新聚焦到我脸上，我心里急得一团乱麻，却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第二段的最后一句：“我爱我的祖国，因为她拥有辽阔壮美的长江三峡……”
刚开始，台下的同学们还在左顾右盼，伸长脖子看那架消失的飞机，根本没注意到我的尴尬。但当我第三次用如同卡带的声音念出“辽阔壮美的长江三峡”时，底下先是一片窸窸窣窣的嘀咕，接着议论声像水波一样迅速扩散。
到第四遍的时候，我已经全身发麻，仿佛被人浇了桶冰水，冻得脚趾都在抖。
第五遍刚开口，操场上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当众出丑，没想到，才过去不到十年，命运居然又给我安排了同样的桥段——只不过这一次，舞台换成了会议室，同学换成了同事，而我，依旧是那个在人群里格外显眼的倒霉蛋。
有时候我真的怀疑，老天爷是不是对我有种莫名的恶趣味，总喜欢看我在众目睽睽下无地自容。
“好了，好了，不要笑了，不要笑了。”会议桌前那位中年男子抬起双臂，往下按了按，示意大家安静。
笑声渐渐散去，空气里只剩下我的呼吸声一阵阵发烫。我偷偷把这一屋子人扫视了一圈，看到王沁瑶坐在靠窗的位置，正撇着嘴对我露出一个既同情又想憋笑的表情，看上去好像是在提醒我：“这回你可出名儿了。”
而坐在会议桌另一端“一排一号”的那个人——夏启行，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脸。他的嘴角还挂着一丝没有完全收住的笑意，像是刚刚偷吃到一颗糖，正心无旁骛地享受着糖的味道却突然被人发现了一样。
“我叫夏启正，是辰观的法人。”中年男人自报家门，他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不浑厚也不清脆，但在板正中带着一点点磁性，反而让人听了感觉很威严。
他朝我招了招手，语气不容置疑地说：“来，你到这里来，介绍一下自己。”
我下意识地连连摆手，脑袋还在摇：“不用不用不用……”可话还没落地，我就意识到，这不是需要我谦虚的场合，人家根本没在征求我意见。
“已经够现眼的了，此时绝不能再掉链子。”我在心里狠狠的给自己打气，试图把脸上的尴尬抹平。
我用力地抻了抻皱巴巴，脏兮兮的衬衣，调整好呼吸，大步走了过去。走到半道，我还在盘算要不要跟夏总礼貌性地握个手，但下一秒就发现自己想多了，因为此刻的夏启正已经退到了一边，双手背在身后，给我腾出讲台中央的位置，脸上的表情仿佛在告诉我：“这里全让给你了。”
夏启正。
如果只听名字，给人的感觉好像是此人必是个身高过“丈”的彪形大汉，但其实他的个子并不高，跟我相比也只是高了一点点。夏启正有一张国字脸，轮廓分明得像用尺子量过：浓眉，挺鼻，大眼睛，嘴唇略厚，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他的身材跟他的名字一样，方方正正，宽肩膀，直腰板，头大脖子短，站在那里，搭配上脸上严肃的表情，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块正方形的冰块。
在老板大人的注视下，我站到会议室最前面，深吸一口气，感觉两条腿都有点发抖。为了防止自己一紧张就傻愣住，我用力在大腿侧拍了一下，声音“啪”地脆响，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赶紧抬头，努力把脸上的表情整理成一个尽可能自然的微笑，清了清嗓子，声音还是抖着：“大家好，我叫蒋昕恬，毕业于XX大学，环境工程学专业……呃，喜欢写作和跳舞。”
我顿了顿，感觉这两个爱好听上去有点不搭，而且好像也跟公司的业务没什么关系，只得又硬着头皮补了一句：“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请大家多多关照。”
说完，我感觉自己背后已经出了一层汗，手心也湿透了。但没办法，只能把脊梁板得笔直，假装自己是一株不怕风吹雨打的小白杨。
底下的人有的含笑点头，有的面无表情，还有几个人正低头在笔记本上写什么，仿佛我刚刚说了什么重要的议题，需要他们记录在案一样。
“啪啪啪。。。”随着夏启行带头鼓掌，大家都跟着给我拍起了巴掌。
“欢迎我们的新同事。”夏启正在掌声稀落下去之后说道，：“你找把椅子先坐下吧，我们接着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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