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很冷,风雪像是裹着刀子,割得人皮肤皲裂生疮,迷得人睁不开眼。
这些尚且不足为惧,最可怕的是皑皑的白雪会成为北狄人最好的保护色。据驻守在此的老兵说,当初北狄人就是披着羊毛织就的斗篷,借着白雪的掩护,发起了突袭。
当时已是夜里,雪大得很,纷纷扬扬糊了人的眼,谁也没有注意到城门外的动静。
北狄人悄无声息地摸到城门根下,抛出的飞钩勾住剁口,上面覆盖的白雪吞噬了声音。
等发现有敌袭时,有不少守城将士的血已经凝固了。寂静的夜一下子喧闹起来。
北狄人的确凶狠,在雪地中匍匐了一天,厮杀起来依旧丝毫不手软。
苍茫旷寂的天地间,一场厮杀激烈而残忍,刀枪的碰撞,擦出银光,白雪覆盖之处绽放出大片红梅,是触目惊心的凄艳。
雪下了一整夜,天光乍破之时,才渐渐停下。
还来不及清扫战场,便看见城外不远处黑压压一片,与天连成一线的北狄军队。
战鼓擂响,烽火被点起,狼烟直冲天际。
“再后来,这战争就没停过了。”老张头眯着眼望着天边,叹了口气。
循着老张头的视线,韩清晏知道,那是家的方向。
他记得刚到军营的时候,训练新兵的百夫长就对他们说过,战场刀剑无眼,九死一生,很可能就是一去不回。
殊死一搏,尚能有一线生机,运气好的话,还能立下军功,日后加官晋爵,拜将封侯也不是没可能。但是,倘若有人贪生怕死,临阵脱逃,那只有死路一条。
百夫长是真真正正在战场上杀过人的,神色肃穆,目若鹰隼,原本还有些浮躁轻慢的人经他视线一扫,也收敛起来。
但总有些不信邪的,试图跟他对着干,被狠狠教训过之后,才老实许多。
换班的时间到了,蹲在老张头周围的人都散开。韩清晏收回思绪,站起身拿过靠在一旁的长枪,交班去了。
这是他的第一次站岗,站在城楼上远望,城外一片苍茫。
与清河镇的天不同,这里的天要高许多,似穹庐一般笼盖四野;也要蓝许多,湖水一样的深邃,凝望时几乎能将人吸进去。
秦筝最爱做的事就是看着天空发呆,如果她看见的话,一定会很喜欢吧!韩清晏想。
似乎有什么动静,他踮着脚伸出头向前望,一队人马狂奔而来。近到终于能看清的时候,他才发现竟是北狄人。
“北狄人来了!”韩清晏大呼,捏紧了手中的长枪。周围的人一下子紧张起来,纷纷拿起武器。
有人就要去击鼓,被老张头拦下。
他凑到剁口边往下一看,舒了口气,挥挥手让众人回去。
原来近来北狄人安静了许多,只是时不时派一小股人来叫阵一番,叫完便跑,始终不见有什么大动静。
这次也是一样,这群人果真只是在下面用不甚熟练的天启话叫骂一番就大笑着回去了,期间还夹杂了一些北狄语。
韩清晏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但从他们轻蔑不屑的语气和神情不难看出并不是什么好话。
除了新到的这一批士兵,其余的人都是见怪不怪了,并不在意他们的挑衅。
韩清晏皱眉,纵然北狄人只是前来挑衅,也不该如此轻慢,焉知这不是他们使人放松戒备的计谋。
再者,北狄人说的话实在难听,都是铁血铮铮的男儿,如何能忍?况且来的还不到百人,完全可以冲出去一战。
老张头让人拦住正在叫喊着要下去杀光这群北狄人的新兵,等他们安静下来之后,才缓缓开口。
北狄人第一次来城楼下叫阵的时候,他们也是很生气,得了令便出了城,誓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谁知这有去无回的竟变成了他们自己!
当时那群往日凶残好斗的北狄人居然一反常态,打了没多久便开始往后退。
但没有人察觉到不对劲,反而士气高涨,一路追击,决定将他们全部绞杀。
你追我赶之下,不知不觉就到了一处山谷之中,方才明白是中了计。当即便往回撤,只是为时已晚。
早已埋伏在此的北狄人从四面八方涌出来,一时间进退维谷。
这注定是一场死战,但是没有人退缩。
张老头说,他作为援兵赶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追出去的人全军覆没,每个人身上几乎都中了箭,一起留下的,还有许多北狄士兵的尸体。
“所以,我们不是没有血性,我们也想将他们杀个干净,但是光是有血性是不够的。”老张头双目沉沉,环视一周,最终眼神停留在韩清晏身上。
韩清晏怔了怔,老张头却已经移开了视线,不再看他。
距离韩清晏从军已有四月多了,陆修竹游学出去也快一年了,好歹最后还是收到了他寄回来的书信,秦筝才打消了去寻他的念头。
陆修竹在信里告诉秦筝,他大概年前就会回来,还叮嘱她好好监督韩清晏练功。
秦筝本想回信告诉他,韩清晏已经投军去了,想了想又怕影响他求学,反正韩清晏也说了陆修竹会支持他的,最后还是作罢了。
只是三个人热闹惯了,乍一下只剩她一人,难免觉得终日孤单,便天天待在家中为他们二人缝制冬衣。
就这样掐着日子,终于在缝好了第三套长衫之后,陆修竹回来了。
她当即高兴地要去买肉买菜,为他接风洗尘,却被他拦住。
也不知他从何出听得韩清晏去了军营,着急忙慌地赶回来,进门的时候还被门槛绊了一跤,险些摔倒。
“阿筝,你为何不拦着他?”陆修竹有些焦躁,一点也不似往日稳重自持。
秦筝低着头默不作声,心想自己即便是拦,也拦不住啊。
陆修竹也想到了这一点,深呼吸冷静了一点,向她道歉:“抱歉,阿筝,是我一时太着急了。”
想到韩清晏说的话,秦筝不解:“没事的,修竹哥哥。但是阿晏说过你肯定会支持他的,难道不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陆修竹回答得很快,“他怎么能去呢?万一被人认……我是说,战场刀剑无眼,要是有个万一怎么办?”
秦筝也害怕韩清晏受伤,但还是用韩清晏说过的话安慰陆修竹:“阿晏习武这么多年,肯定不会有事的,说不定最后回来还能当上将军呢!再说了,他也说过,身怀本领,自当在国家危难之时为其效力。
“这不是和你一向说的尽忠报国是一样的吗?”
陆修竹来回踱步,摇摇头:“你不懂,谁都可以去,唯独他不行,我宁愿是我,也不愿他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么?”秦筝问。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陆修竹摆手:“没什么!”
说自己要静一静,抬脚便进了自己的房间,留秦筝一个人在外面。